萬子龍可不想理會這些,他平生第一次手頭有了這麼多銀錢,日子立馬滋潤起來。他不會做飯,只能吃館子。不會洗衣服,衣服一開始還往水裏泡一泡撈起來曬乾再穿,到後來衣服實在髒得不成樣子,乾脆扔在床底換新的,街尾顧**家開的成衣鋪的衣服反正取之不竭,只要在賒賬薄上歪歪扭扭簽上他的大名就成。當然,與胡鵬他們的賭局還在繼續,而且注下得更大了,只是十賭九輸。
俗話說,坐吃山空。八十幾兩銀子要放在普通人家節儉用度,倒可以供一家子維持個八九年生計。問題是萬子龍大手大腳慣了,平日裏被一幫私塾里的狐朋狗友攛掇着胡吃海喝,又不精於算計,到得這年臘月二十二小年前日,各處門店的夥計上門討要欠賬,一合計,萬子龍還清賒賬加賭債,反而倒欠銀十兩。
要賬的夥計們一開始還點頭哈腰,待發現每個人都有可能完不成掌柜的清帳任務,於是不再客氣,亂鬨鬨地聚在萬子龍的房裏,將他渾身上下和屋子裏里外外搜了個底朝天,分了搜到的銀兩後又逼着萬子龍立了新的字據,方才心有不甘地離去。
萬子龍自父母去世後,又一次受到了驚嚇。「娘啊!」他在心底喊了一聲,坐在房間裏發呆。天色漸晚饑寒襲來,忍不住又有了去館子的衝動。一掏口袋,再無半個子兒,只能另想辦法。想起胡鵬平時里沒少做過他飯局的西賓,於是信步來到胡家。只是,沒錢的窘況是無論如何不好意思說出口的,偏偏胡鵬已經在家裏酒足飯飽,正與幾個表兄表妹賞玩着新買的過節燈籠,又以為是萬子龍請吃,於是堅定地拒絕了。萬子龍試圖再找西街的包小乙,走到半路意識到已經早過了飯點,這個時辰叫人請吃,除了哭窮倒真的再無合適的理由。猶豫了半晌,他忍着餓回家了。
那一晚,萬子龍喝了幾壺涼水後,餓着肚子早早上床睡了。期間餓醒了幾次,想到遠在陰間的爹娘,眼淚自是忍了又忍。
第二天是小年日,私塾放年假不用去念書,餓着肚子正彷徨無計的萬子龍意外地得到了茶水鋪的老李頭到家吃年飯的邀請,這讓他感激不盡。問題是中飯吃過後,他不再好意思賴着吃晚飯,於是可勁撐飽肚子後回家了。這頓飽飯真還管用,萬子龍當晚沒吃飯也不大覺得餓,直到第二天晌午時分,餓得實在受不了了,他偷偷把廂房裏那隻青花瓷罈子拿出來,遠遠找了個當鋪抵了五十文錢賣了。
有了幾次餓肚子的經歷,萬子龍這次學乖了,他除了吃飯哪也不去,精打細算地過了幾日,無奈錢又花光了。萬子龍只好又賣了裝衣裳的紅漆木箱子,勉強頂過除夕,大年初一日又斷炊了。
就這樣拆東補西勉強混過元宵,私塾開學,萬子龍雙手空空餓着肚子去上學。長庚先生過年沒收到慣例修儀,雖說知曉他家裏的變故,麵皮終究也變了顏色。萬子龍如何不知先生前後判若兩人的變化,硬着頭皮在塾里混了三天,終於被長庚先生找了個豎子不可教的藉口轟了回家。
開春雪化時,萬子龍逼仄的廂房裏早已空空蕩蕩,除了一床油光發亮的棉被,東西已賣無可賣。萬般無奈下,他找到日益發福的米鋪范掌柜賒米。范秋早已洞察了這個小鄰居經濟上的窘迫,大方地賒給了他一石米加十串錢。不過他拿出一個賬本,記上賒欠的數目,讓萬子龍當場摁了手印。
有了范掌柜的接濟,萬子龍又過了段好日子。要說他不長記性也絕對是冤枉他,因為比起過往,他學會了算計着花錢,不再在狐朋狗友中楞充傻大個。但要說他全長了記性那也是抬舉他,因為又到一年的小年前夜,范掌柜剔着牙拿着賬薄找上門,一五一十地當面算了起來。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萬子龍這一年時間裏,連本帶息又欠下了三十五兩四錢銀子的賬。
「娘啊!」萬子龍看着自己親手摁下的一個個紅彤彤的手印,知道賴無可賴,哭喪着臉問:「范掌柜,那咋辦呢?」
范秋兩眼放光,細細地打量了下廂房和後院,道:「子龍娃啊,不是范叔跟你算賬算得太狠,叔也要養活一大家子。這欠賬還錢天經地義,叔也幫不了你。」
「叔啊,我沒有錢呢。」
范秋一副很為難的神情,半晌不說話。
「叔啊,你幫幫俺嘛!」萬子龍看出了范掌柜眼裏的轉機,哀求道。
范秋又猶豫了許久,終於下了好大的決心似的:「娃啊,叔也是沒辦法,要說出來呢,也對不起你的爹娘!」
「叔,你說嘛,有啥法子?」
「那好吧,娃啊,你看這後廂房和院子,只要你把它抵給叔,叔算你五十兩銀子,扣掉欠着的三十五兩四錢,嗯,算三十五兩整吧,叔還倒找你十五兩銀子,你看如何?」
萬子龍幾乎衝口就要答應,但他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多少也經歷了不少磨難,對范掌柜的提議,他知道裏面有很大的不妥。
「院子抵給你,那俺晚上睡哪呢,叔?」他問。
「唔,這個,你可以暫時寄住在這裏嘛,叔又不急。」范秋含糊道。
萬子龍破例沒有答應范秋的條件,范秋也不再勉強,剔着牙出門而去。
俗話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萬子龍翻過年已經十四周歲多,正是身體發育的高峰期,吃得多,餓得快。范秋既斷了他的賒欠,他便別處求告。肚餓得狠了,原來還顧及的麵皮如何顧得?不一月工夫,方圓幾條街被他借了個遍,到最後,街坊們見了他就閃身躲避。只有隔壁的老李頭,見他可憐,時不時周濟一二,包子鋪的小四兒偶爾偷拿幾個包子給他充飢,不過亦是杯水車薪,解決不了根本。
撐到第二月中,萬子龍別無他法,找人公證,將父母留下的最後一分產業作價紋銀五十兩抵給了米鋪范掌柜。
到手的十五兩銀子還沒拿穩,聞訊趕來的債主們又把他去年欠下的債務連本帶息拿掉十三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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