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途 第三章相依為命

    氣喘吁吁的阿三拖着面色慘白的小金子逃出了季陽城，一路狂奔好像身後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在不停追趕。兩人連滾帶爬衝進了城東矮山腳下的那間破落廟堂。甫一進門，兩人就幾乎同時軟倒在地。阿三喘息不歇，小金子卻氣若遊絲。

    「小金子……小金子！」阿三立即感覺到了不對勁，他爬到了小金子的身邊，看着那張病態到嚇人地步的臉孔頓時變得惶恐起來：「……你別嚇我，小金子！你怎麼了？快醒醒，千萬別睡着……」

    「唔……」微不可聞的聲音從小金子口中傳出，他努力撐開打架的眼皮，嘴角的苦澀前所未有：「沒事，沒事……我，我只是有點累……」

    「你一定沒吃東西，是不是？」一向愚笨的阿三突然開竅，他手忙腳亂的從衣服裏面拿出深藏的那半個包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小金子嘴裏塞，「快，吃一點，吃進去就好了……」

    「我真的沒事……」小金子倔強的扭過頭去，強行打起精神微微一笑，烏黑雙眼中的靈動光彩幾乎就要消失殆盡，「我吃過的……我不餓……你快吃吧，我只要睡一覺就好了……」

    「你騙我！你根本就沒吃東西！」阿三的聲音陡然拔高，激動的神情讓他雙眸深處湧出了一層朦朧的水霧，顫微的雙手緊緊捏着已經冰涼的包子，與周身漸漸陷入黑暗世界相比顯得極其孤單瘦小的身軀產生了難以抑制的顫抖，「你為什麼不肯吃東西？！你難道想要變成後面山上那些土堆里的其中一個麼？！」

    小金子已經沒有了多餘的力氣，但依然努力坐起身子，可毫無力量的手臂和肢體只能讓他再次軟倒。在阿三的極力扶持下他的後背終於靠在了堅實的牆上，只是如此一來，他的上半身便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

    天色終於完全暗了下來。

    「我也想吃……」小金子的聲音像是睡夢中的低低囈語，「但是現在我吃了這半個包子又能起什麼作用？還不如留給你……你力氣比我大，只要吃飽了就可以有足夠的力氣……呵，那樣的話，你就能給我們去弄更多的食物……我今天打傷了老六，就是為了那塊地盤……可是，沒有足夠的實力怎麼能鎮得住別人？只有你……你把這半個包子吃了才有力氣跟他們打……留給我，完全沒有作用……」

    「你現在都快死了還想什麼以後？！」阿三終於抑制不住眼中洶湧的淚水，哽咽的聲音嘶啞悲痛，「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你在不吃就真的扛不住了，嗚嗚……不要硬撐着了，你快點吃啊……你不在了，什麼都不會有的啊……嗚」

    「你怎麼……」小金子的聲音中滿是疲倦，但後面的話語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突然間塞進嘴裏的東西堵了回去，一向聽話的阿三居然選擇強迫的暴力方式讓他進食！

    「你……唔，快放開……我，我喘不上氣了……」小金子有些惱怒，但黑暗中看不清臉色變化，他只是用力撥開阿三的手，呼哧呼哧喘着粗氣，連同鼻孔也傳出沉重的哼聲，「呼……我沒有餓死，倒是會被你給噎死！」

    阿三的呼吸帶着哭腔，但沒有說話，只是依舊捏着包子的手臂毫不退讓的杵在小金子的面前，沒有再塞進去，但意圖明顯。

    「你這個傢伙……好吧，我吃……」小金子終於做出了讓步，阿三頓時欣喜若狂，也顧不得擦拭臉上有些發癢的淚水痕跡，顫抖的小手直直的將包子遞到了小金子的嘴邊。

    「我自己來罷。」萎靡的精神迅速振作起來，小金子看着如此近距離的阿三突然覺得好笑，這個傢伙，有些時候比自己還要倔強。

    只是，死亡的感覺，就像先前那樣無力麼？

    已經恢復了求生欲望的小金子撕咬着吃完了那半個包子，冰冷的肉包很不好消化，所以他吃的異常緩慢，甚至還喝了幾碗水。

    「怎麼樣？」阿三偷偷地抹掉了眼角的淚水。

    「死不了……」小金子在黑暗中白眼一翻，嘴角卻忽然翹起了一絲弧度，「只是，還是有點餓……」

    「正常。」阿三認真地點了點頭，音調恢復如初，「我們一旦感覺不餓了，那可就出大問題了。」

    「咦？」小金子瞪大了眼睛，有了些許力氣的身體微微向前，藉助着頭頂巨大「天窗」透進來的光線把阿三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好幾遍。

    「你，你看什麼？」

    「沒什麼……」小金子有氣無力的擺擺手，身體重新回到了冰冷的牆面上，語氣卻頗為玩味，「只是覺得你突然間變聰明了……嘖嘖，奇蹟……」

    「嘿嘿」阿三一陣傻笑，抓手撓頭的憨樣頃刻間便將小金子給他安上的「聰明」頭銜摧毀的一乾二淨——「其實，我也有點餓……」

    阿三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但事實確實如此，一整天都沒有討到什麼東西，儘管後來吃了一個半的包子，但以他這個年齡和身板，那一點東西完全不能滿足正常一天的消耗。他甚至忽然想起了下午吃包子前那種渾噩沉眠的感覺，迷糊的意識讓他只想就那樣睡過去，可現在回想起來後背卻頓時一片冰涼——那種感覺，真的好可怕！

    這麼多年的行乞生活中，這還是第一次產生如此強烈的畏懼和無奈感，不僅是他，還有小金子。可偏偏兩個人今天都體驗了一把，最後得出一個一致的結論——好死不如賴活着！

    「咕咕……」一個半包子絕對不能讓阿三忍住飢餓，他反應有些遲鈍，但並不代表感覺不靈敏，此時此刻，他那敏感的肚子裏面就傳來了有些突兀的聲音。老實巴交的阿三頓感面上無光，火辣辣灼燒感讓他對肚子產生了恨意——小金子只吃了半個包子都毫無反應，你吞掉了一個半還瞎喊什麼？！

    只是片刻功夫後，阿三再也忍不住，忽然站起身來。

    「你要幹嘛？」小金子還是靠牆半躺着，屁股底下的甘草讓他感覺比先前舒服了一點。

    「我去後面看看，」阿三咬牙作出了決定，儘管心裏極度緊張，看着外面濃郁的黑暗甚至雙腿發軟，但最後還是鼓起了勇氣：「說不定今天有『新人』來，我想……去『借』點東西吃……」

    「呃？」小金子愕然，這種「借食」的手段以前並不是沒有用過，但每次都是白天，而且更多的時候還是自己一個人去做。這個一向畏懼鬼神的傢伙神惡魔時候變得這麼大膽了？他掙扎着想要站起來，下意識的說：「我陪你去吧。」

    「好！」阿三答應的理所當然，異常痛快。

    「嚯……果然，還是一個膽小的傢伙……」小金子眼睛一瞪，被阿三一個字的回答嗆得不輕，暗地裏更是一陣腹誹。

    趁着外面的世界還沒有陷入那種讓人絕望的黑暗，兩個人相互攙扶着走出了破爛的廟門。

    廟後面有座矮山，而且山上還住着一些人，不過，都是些已經去了陰間的死人。

    這片墳場規模不小，一個個聳立的墳包像是有人盤坐在那裏，許多土包的垂直高度甚至蓋過了阿三的身高。季陽城不算大，但人確實不少，隔一段時間總要沒上幾個，而這幾個人中又總有一兩個會把死後的「居所」選在這裏，這也是小金子當初執意選擇破廟落腳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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