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之約>
憑藉上半學期的突出表現,李亮亮守住了講台邊那個光榮的位置。
三月份,春寒料峭。儘管不耐煩穿那些厚重的衣服,但在老媽的無敵嘮叨下,李亮亮也不得不每天裹三層。一入四月,天氣轉暖,李亮亮迫不及待丟掉外套,只穿一件單衣到處蹦躂。
由於個子躥得高,之前也有基礎,李亮亮這學期被選進了籃球隊。日常訓練加幾場友誼賽下來,雖然技術排不進第一梯隊,但僅憑他那張臉就已經收穫一小撮忠實粉絲了——據說。
今天和二中打友誼賽,他特意給夏半月等人預定了一條長凳,就放在籃球場的邊邊上,夠近又不會惹眼,叫她們好好欣賞他的英姿。比賽是下午放學後在學校體育館進行,鹿西蹦把蔡純也帶了來。兩人的小戀愛正發展到濃情蜜意階段,走到哪都分不開。
一聲哨響,比賽開始了。五個女生安靜地坐着,看籃球場上的十個高大的男生拼搶着一個球然後跑過來,跑過去,跑過來,跑過去……
進了!鼓掌!
徐飄說:「那是二中進的球,不用鼓掌。」
夏半月明了:「這樣啊。不過我有一個小學同學在二中隊裏,都一樣的。」
又進了!是李亮亮扔進去的!鼓掌!
徐飄誇了句:「三分啊,李亮亮還挺不賴。」
場上的李亮亮若心有靈犀,轉頭朝着她們的方向揮了揮手臂。
「……」徐飄無語,這傢伙真把自己當球星了?沒想到身後突然發出了女生的尖叫聲:「哇呀呀李亮亮加油!」
幾人嚇了一跳,沒想到李亮亮魅力還不小呢。不過他再有魅力,在她們幾個眼裏也還是皮小子,連徐飄都總嫌他幼稚。
打完兩節,蔡純要先回班去,鹿西蹦便送她離開。還有不到三個月就是中考,初三學生的時間抓得很緊,必須在晚自習之前到班裏抄黑板上的題目,去得晚了可能就趕不上抄第一波的題。
徐飄是第一次見到蔡純,兩人走後,她問道:「這倆人怎麼認識的?感覺跟紅配綠似的,好不搭啊。」
夏半月搖頭,表示不清楚。
徐飄感到稀奇:「你們都沒問過?」
&有,如果想說她會說的。」夏半月答道,然後有些好奇地問,「你今天也穿了紅配綠,為什麼又說她們不搭?」
徐飄講道:「紅分好多種,綠也分好多種,顏色選得合適了放一起就沒那麼難看。你注意啊,我說的是『沒那麼難看』,說到底,它還是難看的。我這麼穿是為了潮,能把紅配綠穿得讓你覺得眼前一亮——不是瞎了那種亮——那我就成功啦。」
夏半月半懂不懂:「那交朋友和顏色搭配有什麼聯繫?」
&然有啊,你比如啊……你比如那個……」徐飄「比如」了半天,舉不出例子,手一指許約,「讓許約給你說。」
許約一直在聽她們聊天,不假思索就接上話:「比如,假設馮炎也喜歡編繩子,你因為這個和他成了朋友,你和他在討論編繩子的時候很談得來,但是總體上你和他的性格並不合適,站在一起給人不協調的感覺。這就是搭配得比較好的紅配綠。」
夏半月點點頭,想了想,又說道:「做朋友的話,不一定要全部合適,我覺得有一個共同愛好就很好了。」
徐飄同意:「也有道理,我這打扮和你們就挺不搭,咱們性格倒是挺合得來。不過要是談戀愛呀,還是啥啥都合適了才好。」有感於昨天宣告失敗的戀愛,徐飄頗為傷感地嘆了口氣,隨即咬牙切齒,「就因為考進年級前五十了,就說我配不上他!王八蛋,看我明天不叫人堵他,不把門牙給他打掉我不姓飄!」
夏半月和許約對視一眼,一同笑了。
鹿西蹦回來的時候,比賽已經接近尾聲,一中領先十幾分,看來是穩贏。李亮亮坐在原本她的位置上和徐飄拌嘴,在第三節結束他就下場休息了,他的體能還撐不了全場。
&看人家荊玉林那身材才叫好,穿衣服是衣架子,脫衣服是搓板子,你肚子上什麼都沒有,還好意思說自己身材好呢?」
李亮亮怒撩上衣,繃緊腹肌戳了戳:「這叫什麼都沒有?腹肌!腹肌你看到沒?」
夏半月、許約和鹿西蹦齊齊撇過頭。
徐飄不屑地掃兩眼:「一整塊連個分界線都找不出來呢,還好意思叫腹肌。」
李亮亮氣得臉紅脖子粗,突然攔住面前走過的荊玉林,一把掀起他的球衣。
「……」兩個鬥嘴的人都沉默了。嘴上說得沒遮攔,其實誰都沒近距離看過,豪放如徐飄也忍不住臉紅。
六塊腹肌,稜角分明,油光發亮。
李亮亮小心把他汗濕的衣服蓋好,抹平褶皺:「荊哥,以後你就是我哥。」
荊玉林入隊比他早,籃球打得好,但因為兩人同級,李亮亮對他的態度一直挺隨意,今天他算是服了,這可不是說練就能練出來的。
荊玉林笑笑,朝夏半月伸出手:「你好,我是荊玉林,二九班的。」
夏半月剛才不小心瞥到了他的腹肌,這會兒臉紅撲撲的,遲疑了下,準備抬起手,卻突然被許約按住了。許約臉色冷淡,視線輕輕掃過他的臉,拉着夏半月站起來道:「我們有事,先走。」
荊玉林有些錯愕,看着她們就這麼走了。
……就這麼走了?
長凳上的發愣三人組中,李亮亮最先回過神,哈哈笑兩聲握住荊玉林的手搖了搖:「許約就這樣,不允許別人碰夏半月。誒?教練叫我們了,走走走今天可要好好吃一頓!」李亮亮起身搭上荊玉林的肩膀,帶着他往聚成堆的隊員那邊走,另一隻手背到背後擺了擺。
鹿西蹦會意:「我們走吧。」
徐飄還有些愣怔:「那個荊玉林明顯對夏半月有意思吧?哇,這是腹肌王子和胖胖公主的故事?」
鹿西蹦說:「有許約守着,王子沒可能接近公主。走吧,她們應該在等我們。」
&走。」
走出體育場,就見許約和夏半月並肩站在一起,夏半月臉上笑出一個酒窩,說了幾句什麼,許約的臉色便漸漸轉晴。等她們走到跟前,許約已經不生氣了。
不過她剛才為什麼生氣啊?徐飄疑惑半晌,最後歸結於許約對早戀的不認可。
徐飄有次問起夏半月,想找什麼樣的男生談戀愛,許約當場就說:夏半月不談戀愛。那語氣斬鋼截鐵,讓徐飄都忍不住思考初中談戀愛是不是違背天理了?然後許約作出了解釋,她認為在思想不成熟的情況下談戀愛,是不理智、不負責的,是無裨益、無遠見的,是缺乏意義、缺乏價值的。
徐飄理解不了年級第一的思考方式,所以她還是繼續做一個不理智、不負責的人。儘管不認可,許約對早戀的同學並不會區別看待,這讓徐飄覺得相處很舒服。
鹿西蹦不認為早戀好,也不認為它不好。她正在經歷甜蜜中帶一點澀的初戀,這種新鮮的誘人的感覺,讓她全然受荷爾蒙支配了。
哼着歌回到家,打開門,發現燈竟然是亮着的。小姨站的咖啡機前,聽見門響,不回頭地說:「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麼好消息?」鹿西蹦換了鞋走進屋子。
小姨看她一眼,又多看了幾秒,笑道:「看來不用我的好消息你也很高興嘛。發生什麼事,給小姨分享下?」
鹿西蹦眼神遊移。今天小蓴菜親她的臉了,雖然只是輕輕碰了一下,卻已經讓她預感今晚會睡不着。但這件事沒辦法對小姨分享,她快速地編造了一個理由:「今天看到一個男生的六塊腹肌,感覺很厲害。」
&喲喲,我們的小鹿要萌發了?別怕,小姨不反對這些,男生女生之間的情呀愛呀,都很正常,你自己拿捏分寸,小姨相信你。」
鹿西蹦咬了下嘴唇:「小姨,你快說那個好消息吧。」
&消息是——你媽媽的畫在國外獲獎了。」小姨端着白瓷杯坐上高腳凳,手指在筆記本的觸控板上滑了滑,飲一口咖啡道,「她今天電話里說的,我就沒加班,第一時間當面告訴你。獎金蠻豐厚的,她計劃暢遊一個月。」她放下咖啡將筆記本轉過去,對着鹿西蹦,「看,你媽媽的第一站,拍了幾張照片,讓我也拍幾張你的發給她。她看到你氣色這麼好,肯定高興。」
鹿西蹦看着媽媽站在海灘上微笑的模樣,不由也微微笑起,卻忽然之間心情變得沉重。如果媽媽知道她氣色好是因為戀愛,戀愛的對象是一個女生,媽媽還會覺得高興嗎?
&要繼續工作啦,有事直接到房間找我。」小姨洗了杯子,抱着筆記本回房。
鹿西蹦在客廳站了片刻,回到房間,沒有開燈,坐在床沿看窗外華燈初上,神情有些迷惘。這個夜晚她難以入眠。這個城市會有多少人同她一樣,難以入眠?
反正李亮亮絕對不會難以入眠。
有籃球隊的高強度訓練,他的睡眠質量好得過頭,每天早上叫他起床得老爸老媽輪番上,簡直睡得像死豬一樣——來自老爸的形容;睡得如嬰兒般香甜——來自老媽的形容。
朝着陽光運動男生方向前進的李亮亮仍然沒有擺脫掉中二的毛病。
昨天友誼賽後兩隊一起吃飯,李亮亮和馮炎一人喝了兩瓶啤酒,兩個好兄弟勾肩搭背,大着舌頭烏啦啦烏啦啦交流感情,誰也沒聽懂誰說的是什麼,但所謂的「對話」竟然順暢地進行下去了。
今天醒過來,李亮亮睜着眼睛,兩眼放空地回憶了半晌,等老爸掂着笤帚進屋他才趕緊從床上蹦起來。
神奇!他竟然想起一點內容!
琢磨了一上午,放學走在路上,李亮亮問:「許約,能不能幫我個忙?」
&
李亮亮:「能不能讓你媽媽給我寫幾個字啊?」
這着實出乎意料,許約訝異地問:「寫在哪,寫什麼?」
李亮亮腆着臉笑:「我t恤背後,寫兩句詩。顏料和毛筆我提供!……行不行?」
許約媽媽並不把書法當作賺錢方式,這種小忙她很願意幫。許約點了下頭:「我替你問問她。」
&謝謝謝!」李亮亮知道只要許約肯遞話,這事鐵定能成,他之前是擔心許約因為荊玉林而遷怒,現在一看許約好像沒放心上。
但是接着許約就問:「那個什麼金魚鱗,以前見過夏半月?」
夏半月糾正:「是『荊玉林』>
許約立刻問:「你怎麼知道的?」
夏半月答:「我看到他球衣背後的名字。」
許約臉色沉沉,阿胖竟然對金魚鱗留下印象了?那個腹肌很難看的柱子?
夏半月晃晃她的胳膊:「阿約?」
李亮亮終於有機會插話:「不知道他見沒見過,反正沒聽他提起,不過我跟他認識也不長,要不我幫你問問別人?」
許約掃他一眼:「昨天你叫他哥?」
&長得顯老啊!」李亮亮眼不帶眨說着違心話,要知道荊玉林在全隊可是第二帥,這第一嘛當然是他李亮亮。
許約略為滿意:「你問問看吧。」
夏半月吐下舌頭,阿約這麼嚴陣以待,反而讓她有點緊張了,好像那個人不是疑似喜歡她而是疑似要謀殺。
中午許約問了古蘭心愿不願意給李亮亮寫字,古蘭心自然答應,還讓許約打電話問李亮亮打算寫什麼字,她提前練一練,但李亮亮偏不肯說,非要等到寫之前再揭曉。
其實對於他保密的東西,大家都沒多大興趣。
下午放學,李亮亮和夏半月許約站在校門口,等着騎車過來送工具的馮炎。一中和二中本來就不遠,騎車十分鐘,馮炎騎車不要命,三人沒等一會兒他就到了。
李亮亮接了東西說:「謝了,兄弟!」
&啊……阿嚏!」馮炎路上吸進了點花粉,對着李亮亮的正臉就是一個噴嚏,水沫噴了他一臉,馮炎吸吸鼻子,「謝個毛,沒事兒我走了,東西不急着還。」說完他用力一蹬就竄遠了。
李亮亮默默掏出紙巾來擦臉。
東西拿到,三人一起到許約家。李亮亮把純白t恤鋪開在書桌上,兩手比劃了一下說:「差不多寫在這一塊兒就行。」
古蘭心笑容溫和,語氣輕柔,氣質淡雅:「想寫哪兩句詩?」
李亮亮從褲兜摸出來一張紙,那紙是從作業本上扯下來的,折得也非常不方正。李亮亮將那紙展開,放在桌上說:「就這兩句。」
&體字呀。」夏半月湊上去看,見那紙上寫着兩行字——
這個世界那麼髒
誰有資格說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