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雪停了。
陽光居然還很嫵媚的樣子。
但是,在北方的冬季,別以為雪後天晴就會溫暖起來。
其實,卻不然,所謂下雪不冷,化雪冷。當日頭的溫度降地上的雪慢慢的融化,原本固態存在的雪化為了冷冷的冰水,混合着逐漸濕透的泥土,糅合成冰冷的漿糊狀的泥濘,最為恐怖的是,雪化的泥濘似乎把整個世界的冷意都串聯在一起了,再加上該死的萬有引力規則,那便讓人感覺了一種遭遇綁架然後被強行拉到冰天雪地的寒冷之中,任憑滲入骨髓的冷意由下至上,乃至淹沒在冰冷的世界裏面,扯旗起義都不成。
那個時候,工業還有待發展,也就不現實會有什麼暖氣管道,輸進千家萬戶,讓人們獲得這個冬天不會冷的愉快。取暖的方式,也只能夠是使用最原始的方式,在某地兒堆上柴火,靠近火堆取暖。
驛站的夥計點燃考暖火堆兒,然後去給早起的客人吆喝早點的時候,洪青衣緩緩的走下來,但是,她並沒有在大堂找位子坐下,而是直接掀開掛在大門口的御風門帘,大步而去。
幾個眼尖的客人,看見了,門口停駐着一輛封裹的非常嚴密的馬車。
眼神更好的看見了,趕車的人卻不是昨晚那位穿着皮襖戴着皮帽的老人家,而是一個面無表情的的灰衣青年。
灰衣青年就好像一座恆古以來都那樣子坐着的塑像。
客人當中,有三個一身豹子皮的中年漢子相互對視了一眼,眼裏都忍不住露出一絲驚疑,其中一個更是壓低聲音道:「那是神捕杜開功的得意弟子,楚天歌。」
他的一個小夥伴驚訝道:「怎麼他都出來了呢,也就是幾年前,漠北五鬼的事件,神捕帶着他闖蕩江湖,為了追查證據,他一人一劍闖入黃河幫,把十二名都是成名多年的舵主殺了。然後,便再無消息了。」
另外一個小夥伴神色凝重,低聲道:「洪青衣原來那個車夫不在了,昨晚那麼大的動靜,莫非,那刺客就是要殺她麼,於是,那車夫為她當了災難而死了?」
先前的漢子皺了皺眉,道:「奇怪了,洪大人那麼好的官,怎麼也有人對付呢?」
「有道是曹操也有知心友,關公也有對頭人。好和壞,從來都是兩廂對立的。」
「洪大人是難得的好官,現在有人對付他的女兒,我看我們應該略盡綿力才是。」
「切,你以為你是誰啊,洪青衣姑娘那位老車夫是當年名鎮江湖的鉄膽福雲圖,一雙鐵掌打遍大江南北鮮有對手,你小子憑什麼呢?何況,現在,她身邊有楚天歌這個高手之中的高手,還有我們的什麼事兒呢?」
「額,說的也是,如果連楚天歌都不行了,我們更不算啥了。」
「明白就好。」
「哎,好人,為什麼總是那麼多災難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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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世紀六十年代,西勒.庫斯特是《芝加哥論壇報》兒童版欄目的主持人,他經常會收到童言無忌的孩子們很多的信,其中,就有大量關於「上帝為什麼不獎賞好人,為什麼不懲罰壞人」的信。
在一次教堂舉行婚禮儀式中,新娘新郎交換戒指的時候,錯位的給對方的右手戴上,仁慈的牧師提醒他們,右手已經非常的完美,就不用多餘的修飾了。
西勒.庫斯特腦洞大開,突發奇想,既然,右手是上帝給你完美之手,那麼,好人,也應該是上帝賦予最為豐厚的恩賜,所以也就不再需要多餘的獎勵了。
於是乎,西勒.庫斯特把上帝讓你做好人就是最高的獎勵之言論發表於報,當時引起了巨大的轟動,被定論是為好人最美的剖析。
在前世,夢同學偶爾在某份報刊看見了這個故事,他幾乎被笑的閃了腰。
好人?
他也突發奇想了,假如那麼一天,他走到一個要被他殺的任務對象面前,溫柔的向他說:喏,你是一個好人,就不要讓我浪費時間了,乖乖的呆着,讓我一刀捅死你,然後,讓上帝狠狠的懲罰我吧,把美金啊美女啊通通都砸死我吧,我願意接受上帝的懲罰。
好人,是讓他一直不需要抵擋命運的盤剝甚至是抹殺;剩餘的事情,就交給壞人去承擔去享受吧。
好人?
夢同學嗤之以鼻。
人,與動物,除了多了一件衣服,還有區別麼?
動物的世界,一隻獅子捕殺兔子,你會感覺到驚奇麼?
換位思考,人類的世界之中,獅子是壞人,兔子是好人,那麼,壞人欺負好人,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
因為,好人,是上帝對你的獎勵,獎勵的方式,就是讓你乖乖的享受壞人的欺負!
好吧,為了加大說服力度,夢同學只好現身說法了。
如果不是他稍微心軟,想山寨一回好人,他會在別人考火的時候,自己被粗暴的塞進一個木箱子裏面麼,箱子的木頭又冷又硬,而且還狹窄的要命,他感覺自己都快要窒息而死了,跟罐頭裏面的沙丁魚幾乎沒有什麼不同。
他非常非常的後悔,什麼都不做,偏偏,要楞冒充一個好人,原來,好人,就是受罪的代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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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得得得得得。
五個清一色的黃袍中年漢子,駐馬攔住了馬車的去路。
趕車的灰衣青年好像沒有看見的樣子,依然沒有減速,馬蹄疾奔,眼看就要跟對面的人馬對撞上了。
忽!——
灰衣青年驀然宛如一發出膛的炮彈,猛然飛射了過去。
約莫三丈的距離,竟然在幾息之間被灰衣青年迅速消滅了。
他離開馬車駕駛室的時候,手上還沒有劍,可是,當他的身軀如同大鵬撲擊而下的時候,明媚的陽光裏面陡然暴起一抹森冷的光鏈。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五人五騎,一劍之下,完全被斬殺。
由於速度太快,導致了好像只是發出一個聲音的詭異現象。
拖拉着車的馬一點也沒有停滯,仿佛,這種情況已經是家常便飯,並不值得為他們停留為他們傷感。
殺人者,當然也得需要有被殺的覺悟,這,就是江湖。
灰衣青年身子一扭,坐回了駕駛室。
車廂裏面的洪青衣道:「小楚,是知道是什麼人嗎?」
灰衣青年微微皺眉,道:「好像是黃山派的。」
洪青衣似乎楞了楞,道:「黃山派?」
灰衣青年道:「是。」
洪青衣道:「他們怎麼也會參進來了呢?」
灰衣青年淡淡的苦笑:「誰知道呢?」
洪青衣幽幽道:「好像,還不單單黃山派的人來了。」
灰衣青年眼睛微抬,果然見到前面的路已經逐漸聚集了二十多個衣飾各異的人。
他也忍不住輕輕苦笑了出來:「華山派的,峨眉派的,崆峒派的,我去,居然還有少林寺的和尚和崑崙山的道士,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他們幹嘛這是,公然造反麼?」
洪青衣忽然輕輕嘆息,道:「我好像明白了什麼了,他們應該不是因我而來的,而是,他。」
他——就是那個被塞在車廂底層暗格裏面的夢同學了。
灰衣青年非常的鬱悶,怎麼綁架人,還給綁出了大堆麻煩呢,關鍵是,這些人,顯然也不是抱負着江湖道義解救夢同學來的,而是來找他晦氣,甚至,是來要他命的。
這倒好,被綁架的夢同學好像沒他什麼麻煩了,所有的麻煩,都轉嫁到他們身上了。
看樣子,這下子麻煩應該不小了,如果一般人,應該會非常的難過了。但是,灰衣青年反而輕輕的笑了,原本面具一般冷漠的臉居然洋溢着愉快的表情,如果熟悉他的人見到,一定會大吃一驚,從來沒有想到,原來從來冷漠無情的一張臉還可以笑的如此的愉快。
洪青衣道:「你好像還很開心的樣子?」
灰衣青年笑笑道:「家師老是說我給他招惹麻煩,讓他心力交瘁的為我洗刷手尾。嘿嘿,我得讓他老人家知道,什麼才叫做真正能招惹麻煩的人。
前面一個五十年紀的道人雙掌合十,喝道:「無量尊,楚少俠是在譏笑我們麼?」
距離不近,最少還有十多丈,風向也不順,而且,道人的聲音也不大,然而,卻字字清晰,宛如在耳邊輕輕的說話,其功力之深厚,可見一斑。
灰衣青年淡淡道:「能夠把崑崙的『大音若希』修煉到如似深厚境界的,莫非是大音道長當面?」
灰衣青年的聲音平淡如水,仿佛友人相對淡說家常,而清晰的語言,更是無差別的送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面,最為難得的是,他並沒有像大音道長把聲帶拉扯到極限,非常的平淡輕鬆,其中之高下,立判。
大音道長登時一張老臉都紅了。估計,倘若不是顧及面子問題,很可能,他會擼起袖管,甩開膀子,跟灰衣青年撕扭一架。
很快,距離被拉近了。
灰衣青年終于勒住了韁繩,止住了向前的腳步。
一位中年師太輕輕一咳,看着灰衣青年,道:「楚少俠,尊師是我們仰慕已久的神人了,剛才黃山派的人也許過於魯莽,這怪他們了。現在,貧尼對你說,我們此來,與你和車裏面的洪小姐都無關的,我們只是,無意之中,得知了,你們車裏面應該還有一個人——夢家的三少爺。」
灰衣青年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的道:「他做了什麼事情,使得各大門派對他如此大陣仗的圍堵?」
一位華山派的中年漢子厲聲道:「我們好不容易掌握了一次絕殺女魔頭郭玉的機會,卻在關鍵時刻,被他從中攪亂了,還殺害了我們不少人!」
灰衣青年眼帘低垂,道:「那麼,依你們的意思是......」
華山派的中年漢子大聲道:「交出他來,此事便與你們無關,否則......」
灰衣青年淡淡道:「否則,便是如何?」
人群之中,忽然走出了一位面容嬌艷的紫衣女子,慢慢的走近,對灰衣青年柔聲道:「小楚,你就不要任性了,好麼?」
任憑千軍萬馬而毫無懼色的灰衣青年,卻忽然打自靈魂深處的悸動而出現了一絲顫動,他的眼帘壓的更低了,幾乎不敢跟她對視的樣子,眼神裏面迅速掠過一絲溫柔,低聲道:「嫂子,您好。趙兄也來了麼?」
紫衣女子輕輕一嘆,道:「他昨晚一個人出去了一趟,至今還沒有回來呢。」
灰衣青年道:「趙大哥本事大着呢,您不用擔心。」
紫衣女子輕輕點頭道:「說的也是,他我不擔心,我擔心的是,他現在不在,眼前這事兒不好處理。」
「哈哈哈哈哈哈——」
一道身影從遠處天馬行空般瀟灑的飛掠過來。
「飛霞,老婆,你怎麼老喜歡遇上麻煩事兒才想起夫君呢?」
青城劍派最傑出的人物,也是當代武林青年一輩最頂尖的幾位之一,「三箭斷魂」趙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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