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瓢潑。
雨中,沒有一個人輕易挪動,皆是隨着腳下的浮屍隨波逐流。
岸邊的趙鈺緩緩地,拉弓搭箭,不是一支箭,而是三支箭一起搭在弓弦之上,慢慢地,蓄力待發。他的語氣似乎非常的平淡,宛如清早出門跟熟絡的鄰居聊聊今天的天氣很不錯的樣子:「閣下,我比較偏於大器晚成的那種,二十歲才出山創萬兒,至今十年餘二,十二年當中,闖遼東,跋西域,大江南北,遍逢英雄無算,卻從來不曾有一人在趙某人三箭之下還可以繼續的活着。我總是在向上天祈禱,可以讓我遇上一個奇蹟——有那麼一個人繼續的活着!今天,我忽然有了一種強烈的期待,期待你能夠讓我看見奇蹟,給我驚喜!」
夢同學沒有說話,他已經見識過趙鈺的實力。
一箭力道之巨,可以穿透八個人的身體,那是什麼概念?
在前世,普通的手槍射擊的子彈要穿透兩個成年人的身體也必須在很近的距離,即使是穿透力強勁、射程達到兩千多米的tac-50狙擊槍,顯然也不大可能完成在同一直線上穿透八個人的身體,那麼,也就是說,趙鈺的爆破力和穿透力,比前世的子彈更為恐怖!
夢同學低頭皺眉,他看見了郭玉的眼神逐漸的失去了焦距,畢竟,雖然在她傷口周圍封上的止血穴道,但這無疑是治標不治本的,她的臟腑所受到的重創,並不是少流一些血就可以減輕的。尤其,穿插在她身上的劍都不敢輕易拔出來,害怕萬一忽然拔動,原本相互支撐的臟腑猛然失去重心而震盪從而加劇了傷害。
夢同學幾乎從來沒有遇過如此的窩囊事情,明明恨不得立刻將趙鈺殺死,卻偏偏不能大幅度的動作,最後,只得嘆了口氣,道:「好吧,趙鈺,今天,你贏了,我夢中游欠你的。」
趙鈺手指微微輕輕顫動,仿佛有些訝異:「江南『四大公子』之首的夢家三少?」
夢同學道:「嗯。」
趙鈺眼裏異彩一閃,居然緩緩放下弓箭,沉聲道:「原來是三少,好吧,今天,既然是三少在,趙某人如若不給面子,就對不起江南江湖道了。只不過,三少,今天我可以讓你帶人走,但是,錯開今天,別處相逢,我們依然是敵。」
夢同學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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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後。
中午時分。
一輛馬車風塵僕僕的來到了黃山腳下。
大唐詩仙李白曾經有黃山的名句:
黃山四千刃,三十二蓮峰。
丹崖夾石柱,菡萏金芙蓉。
伊昔升絕頂,浮窺天目松。
仙人煉玉處,羽化留遺蹤。
亦聞溫伯雪,獨往今相逢。
采秀辭五嶽,攀岩歷萬重。
歸休白鵝嶺,渴飲丹砂井。
風吹我是來,雲車爾當整。
去去陵陽東,行行芳桂叢。
回溪十六度,碧嶂盡晴空。
他日還相訪,乘轎躡彩虹。
作為幾百年之後穿越過來的夢中游同學,更記得明代的旅行家、地理學家徐霞客曾經二次游黃山,留下於世的讚美是:
薄海內外無如徽之黃山,登黃山天下無山,觀止矣!
可是夢同學之所以來黃山,卻並不是來遊覽美景的。
他是來救人的。
眾所周知的,黃山劍派是武林之中跟華山劍派、青城劍派、峨眉劍派鼎立為四大劍派,卻還是沒有幾個人知道的是,黃山隱居着一個國手神醫:「金針渡厄」劉半仙。
松林深處,靠近一溪流畔,結有一座草廬。
夢同學抱着郭玉落下了車,然後遞給車把式一錠銀子,戴着遮陽帽子的車把式道了謝之後,估計是見到夢同學如此闊綽,又不想空車返回,便也高興了起來,說道:「公子,無如,我在外面的路口等等您?」
夢同學輕輕搖頭,無言的揮了揮手。
車把式也沒有失望,道:「俺在黃山館鎮四海車行,俺的名字叫刁大根,你有需要的話,很好找的。」
夢同學只好相當的無奈道謝了。
他現在是救人如救火,哪裏還有多餘的心情跟車把式糾纏一些追蹤服務問題。
郭玉身上的劍雖然被他拔了,但是,她臟腑裏面的創傷,是他無能為力的。
郭玉臉上的紗巾已經被他憤恨的扔棄了,開哪門子玩笑呢,好好的嬌媚百態顛倒眾生的超高顏值都不懂的好生利用,反觀幾百年之後那些狠狠給自己臉龐骨架改變構造而大動刀戈的人造美女,簡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哪!
儘管,當夢同學惡狠狠扯掉她的紗巾美目露着很大的無奈,卻也沒有更大的不滿,而且,她也沒有更多的時間去做一些耗費時間的事情,她要做的,是昏厥。
三天三夜的晝夜兼程翻山越嶺勞苦奔波,她沒有再睜開眼睛清醒過一會兒。
如果,不是夢同學以手掌心抵住她的命門穴,沒有間斷的給她輸送內氣幫助她心臟還保留着微弱的脈動從而緩慢的給大腦供氧,估計,就算是心臟沒死,也勢必將一個嶄新的植物人閃亮登場了。
郭玉嬌媚的臉沒有一點兒的血色,如果,她的嬌臉還是美如一幀畫,那麼,應該是一幀出現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黑白相機照出來的黑白相片,蒼白。
草廬的門扉虛閉着。
夢同學沒有當年劉皇叔「三顧茅廬」的謙謙耐性,逕直走到門前,抬腿將門扉踹開。
逢!
門頁飛落,帶着一陣風往屋子裏面刮去。
噴誒!
草屋裏面也不大,一張簡陋的床打橫擺着,上面和衣躺着一個估計年紀在於七十到八十之間的相貌平凡的老漢。
老漢打個個噴嚏,捂了捂鼻子,緩緩坐起身子,緩緩睜開睡眼惺忪的眼睛,輕輕低喃:「颳大風了,還是有人來拆房子了呢!」
夢同學沒有任何俗世的顧忌,直接把郭玉的身子放在老漢的旁邊。
他救人心急沒有任何顧忌,老漢卻不行,哇哇嚇了一跳,立馬從床上跳下來,看了一眼郭玉,才盯着夢同學看,沒好氣的道:「你這算幾個意思呢,不知道男人的床不可以隨隨便便讓女人躺的嗎,好吧,這個老漢我寬容大度也就不跟你計較了,讓老漢很不爽的是,你居然放個都差不多斷氣的女人,雖然她很美,但是,小娃兒,我得告訴你,我沒有那麼變態的嗜好!」
夢同學也沒有跟他哆嗦,只是牙縫裏面冷冷的迸出兩個字:「救她。」
老漢一邊忍不住不滿的嘮嘮叨叨一邊伸出枯瘦的手指頭已經摁在郭玉的腕脈上面,「我假假的也是響徹江湖的劉半仙,怎麼到了你面前,好像比不上大戶人家的僕人值錢呢?!」
夢同學淡淡道:「好吧,老劉,雖然我們比較熟,但是,規矩還是不能夠破的,你說說,你現在最大的願望是什麼,我來幫你完成。」
老劉頓時兩眼發光:「真的?」
夢同學淡淡道:「我夢中游雖然騙過不少人,卻沒有騙過你吧,只要你救活她,我便從你願望。」
老劉笑笑道:「這美人雖然臟腑受到極大的創傷,但是,在我劉半仙的眼裏,根本不值一提,你明天這個時候來,就可以看見一個活蹦亂跳的水靈靈的大美人而了。」
夢同學神情一松,一顆懸吊着的心總算平緩落下來了。
他知道,既然老劉都說沒有問題,所有的問題便不再是問題了。於是,他神情輕鬆的問道:「你的願望是?」
老劉神色凝重的道:「我想要館鎮老王家的閨女做媳婦。」
「什麼!?」
夢同學腳下忍不住一個趔趄,忍不住輕輕嘆息道:「老劉,老王跟你有仇嗎,人家閨女才二十出頭吧?」
老劉沒皮沒臉的道:「切,他老王算什麼東西,配跟我有仇?」
夢同學這點倒也只能夠承認,老劉的仇人,估計都被他的恩人處理掉了。
老劉鬆開摁着郭玉腕脈的手,擺了擺手,很無恥的道:「看上他老王的閨女,他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他老祖宗的墳墓冒煙了。何況——」
他頓了頓,居然一臉猥瑣的看着夢同學,猥瑣的笑着,接着道:「三少,你看,你跟一個八十歲的美女都可以為她置生死與度外,我為啥就不可以跟一個二十歲的年輕女子暢談人生呢。」
然後,他以一句富於哲理的語言總結了:「所以,在愛情的領域之中,年齡的差距,算個毛。」
夢同學額手稱慶,哦不是,應該是額手大徹大悟,自己能夠跟這位被江湖傳頌為一代神醫的老頭淋漓盡致的詮釋忘年交精髓,很大的可能,源於他們臭味相投了。
不過,夢同學究竟是一個思維縝密的人,聽到老劉所說的「置生死與度外」,他的意思,絕對不是無的放矢的,微微皺眉道:「老劉,你的意思,是黃山附近,有人對付我?」
老劉指了指床上的郭玉,淡淡道:「你應該知道她是什麼人,在她手上栽的人太多了,偏偏,還都是武林之中所謂的正道門派,他們傳遞了武林決殺令。你跟她沾邊兒,你說,你的麻煩會少了去麼?」
夢同學淡淡一笑,道:「我的麻煩本來就不少,多一些,又咋滴?」
老劉搖搖頭道:「哎,美人窩,英雄冢,消魂天涯盡悲歌;英雄,都是死在女人肚皮上的,可悲可嘆啊。」
夢同學淡淡道:「幸好,我,不是英雄。」
老劉道:「據說,黃山八劍都出動了,小心一些吧。」
夢同學輕輕點頭,然後走出了草廬,抬頭看了看松林上面的幾縷陽光,霍然腳下一跺,騰身而起,鑽進了松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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