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同學一躍而起,凌空一刀便是劈去,一道凌厲無匹的霸道刀勁,宛如火蛇吐艷,落在草木廢堆當中,「逢嗤」的一響,頓時把形同廢墟一般的茅屋支架徹底掀翻,分飛兩邊,將屋裏的場景初步還原。
這一刀,夢同學拿捏了恰到好處之分寸。
一則,他不想要兇手死,希望可以從其口中獲知某些信息;二則,他更願意保留遇害者「江湖度娘」的死亡現場。
故此,他並沒有使用歲月之刀。
夢同學踩着濕潤的泥地慢慢的靠近,眼前是一張被屋頂支架壓壞了的桌子,上等瓷質茶壺和茶杯翻落地上,破碎一地,居然淡淡清香飄入鼻息,嗯,的確是好茶。
夢同學彎下腰,探出手摸了摸已遭打壞的茶壺,餘溫尚在,該是「江湖度娘」新泡未久的茶水。
距離桌子三尺處,是一張坍塌的床,床板斷為兩段,借着曠野微光結合超強的視力,可見床底露出一個可容一人進入卻深不見底的黑洞。
顯然,消失的兇手應該是作案之後從這個黑洞逃逸而去的。
而遇害者,是一個身穿藍袍頭戴面具身材魁梧之人,仰面歪倒在床頭腳下,心窩正處,插着一把匕首,沒入至柄。
額,莫非萬聖節被提前引入了,面具成為了時尚嗎?
當然,夢同學卻也是知道的,「江湖度娘」由於手下帶着一班比狗子隊還要專業的團隊,專業刨挖別人底細,涉及層面之廣,上至王侯將相,下至販夫走卒,數十年以來,自然無法避免得罪了很多人,會有許多人要他的性命。
他之所以能活到現在,除了他擅於喬裝打扮隱匿真實面目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在這個道路不達通訊落後信息閉塞的時代,給求取某些信息之人提供了極大之便利,有了生存的價值而受到庇護,因此,在被追殺和被保護之夾層艱難活着,他不得不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夢同學探手扯下面具,不由呆住了。
一張白白淨淨的臉,菱角分明,居然還蠻帥氣的模樣。
也許,為了生存,將危險系數降到最低,把一張帥氣的臉隱匿於人前,這倒是說的過去的,然而,問題是,這是一張年紀估摸四十多歲的中年臉龐,按照「江湖度娘」名傳天下至少有三十年推算,莫非,這「江湖度娘」在毛頭小子年紀就那麼膩害啦?
簡直是逆天了啊!
一個毛頭小子就有能力操縱着一班神出鬼沒絕技高深的高手鑽營於江湖之中,還混得有聲有色?
這可能嗎?
夢同學心地是善良的,他好心的把「江湖度娘」扔進了床底黑洞之中,蓋上半段床板,嗯,至少,免去暴屍荒野風吹雨淋之苦罷。
做完這些,夢同學移步便走,走過地上的桌子旁邊時候,腳步一頓,眼睛落在地上的碎落茶壺茶杯片兒上,茶壺是一個,沒有錯,茶杯卻有兩個。
只要喜歡喝茶的人,家裏具備個茶壺幾個茶杯的,這原本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事情。
只不過,地上除了摔碎了一個茶杯外,隔着尺余之處側翻着一個摔缺口子的茶杯。
夢同學再次蹲下身去,仔細的看了一陣,側翻的杯子依然留着少許的茶水,而打碎的杯子自然裝不了茶水,但是,經過他仔細研究,終於在碎片之中找到了一根茶梗。
但凡喜好喝茶之士,無不以高雅乾淨作為終生奮鬥之目標,喝過的茶杯,在客人走後,當立即清洗,決計不會遺落茶水或是茶葉茶梗。那麼,茶,是新泡的。
喝茶的人有兩個,一個自然主人「江湖度娘」,而另外一個,顯而易見的,是兇手。
夢同學翻身上馬,一邊放緩速度走着,一邊沉思着。以「江湖度娘」的謹慎行事習慣,能夠跟他面對面喝茶的人,絕對不多,尤其是心窩致命一擊,那顯然是正面出手,而且,是在「江湖度娘」毫無防範之心出手的!
也就是說,兇手,不僅是「江湖度娘」極之熟悉之人,更是備受他信任之人。
光憑兇手能夠在出手殺人之後,可以迅速鑽進暗道逃逸而去,便足夠表明,對於這個熟悉的信任至極的人,基本沒有隱瞞任何秘密。
夢同學不由暗暗一嘆,男人的世界,容許不了秘密的分享,一旦分享了,極之可能,有那麼一天,這些分享出去的秘密,會要去你的命。
不過,糾結於他心頭最大的疑點卻是,死者真的是名揚江湖三十餘載的百曉生杜默若?嗯,也就是夢同學口中的「江湖度娘」。
如果他不是,誰又是真正的百曉生杜默若?
如果他不是,為何當他要透露唐崩秘密之時,便被立刻殺害呢?
唐崩的秘密是什麼?
兇手跟唐崩的秘密,又有什麼關係?
唐崩有什麼秘密呢?
在江南春暖花開的初春,京城卻是依然大雪紛飛,嚴寒酷冷。
永遠一襲海藍長袍的唐崩,斜靠在太師椅上,雙腿伸出擱在一張矮腳板凳上,板凳旁邊,燃着一個小炭爐,通紅的炭火烘烤着兩條小腿。
炭爐旁邊,蹲着一個年華十八九的清秀大姑娘,大姑娘不是很美,卻是經受長時間觀賞,越看越有味道的那一種。
大姑娘雙袖捲起,露着兩截羊脂般雪白的手臂,一雙白嫩的玉手或握拳輕捶或曲卷玉指拿捏,捶捶捏捏,低垂着腦袋很認真的給唐崩唐老爺子舒緩着小腿筋骨。
唐崩輕輕搖頭,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道:「最煩的便是這個季節了,每到冬末春初交接之期,這老毛病就惦記上來了,非的折騰我幾回才樂意似的。」
大姑娘柔聲道:「這還不是老爺子年輕時候經常跑水路,染上寒濕,未經及時料理給落下的病根子。」
唐崩眼裏掠過一絲回憶的傷感和無奈,道:「小丫頭,你不懂呀,當年,老頭子我過的並不容易呀,年輕人,心高氣傲,不願居於人下,孤身漂泊,幾多寂寞,幾多孤苦伶仃,你做夢也無法想像。」
大姑娘道:「所以呀,老爺子您現在功成名就,便不必再如似以前那般操心勞力,安享清福豈非更好麼。」
「功成名就?」唐崩嘴角邊微微一彎,似乎想笑,卻又笑不出來的樣子,肌肉抽動了一下,有些難看,不過,顯然,他是比較寵溺大姑娘的,並沒有跟她計較,否則,若是其他人對他說這番話,實有暗指他年邁腐朽,不再適宜跟年青人爭霸風雲,只管呆在家裏,安度餘年便是。
換言之,人老了,廢了。
其他人膽敢如此說話,恐怕是,人已不在。
大姑娘抬起頭,靈氣剔透的看着唐崩,道:「老爺子,您老怎麼不說話啦,是不是秋兒的話不招你高興啦?」
唐崩咧嘴一笑,溫柔道:「哪裏會呢,你是老頭子的心肝寶貝,什麼話我都愛聽,成了吧?」
大姑娘秋兒笑容如花,道:「知道您疼我,愛我,好吧,時候不早啦,我要回去啦。」
大姑娘秋兒說着話兒站了起來。
唐崩道:「怎麼,不吃晚飯再回去嗎?」
秋兒道:「不啦,爺爺在家等着呢。」
唐崩道:「好吧好吧,究竟是親爺的親,我老頭子是外人。」
秋兒撇撇嘴道:「老爺子,您這麼說,就不夠意思了啊,您又不是不知道的,爺爺出去了半年長,今日剛回來,聽說幾天後又得出去,陪個三頭幾日,也不過份罷?」
唐崩搖搖手道:「好好好,不過份不過份,明天早點過來,好嗎?」
秋兒笑了,點點頭,道:「這才是秋兒的好爺爺嘛。」
唐崩笑罵道:「鬼丫頭,莫不是我一直都不夠好啦?」
秋兒道:「唉,瞧秋兒這張笨嘴,又招老爺子生氣啦。」
唐崩揮手道:「成啦成啦,趁早回吧,別讓雷老頭跑我這兒找我要人。賈明,送秋兒小姐回去。」
「是。」一灰衣漢子應聲出現在燈光之下。「秋兒小姐,請。」
秋兒向唐崩欠了欠身,轉身跟隨賈明走出大廳。
隨着秋兒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最後消失,門口拐進一位面容清瘦,腰帶插着一杆煙槍的黑衣老者。
斜靠着的唐崩神色微微一凝,坐正身體,收回雙腿盤膝而坐,向清瘦老者問道:「大哥,雷天橫怎麼說?」
清瘦老者在唐崩一桌之隔的高椅坐落,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凝重,緩緩道:「老四,怕是大事不妙啊!」
唐崩道:「怎麼了,大哥?」
清瘦老者道:「雷天橫差點回不來了。」
唐崩雙目一睜:「莫不是,還有人不死心,要挖掘江湖百嘵生之真實身份?」
清瘦老者道:「不,是要挖掘你的秘密。」
唐崩微微一怔,顯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滿臉愕然:「我能有什麼秘密,哪個吃飽撐着,沒事找事呀?」
清瘦老者緩緩道:「夢中游。」
「夢中游?」唐崩眼神微震,「江南四大公子之首的夢家三少?」
清瘦老者點頭,道:「便是他。」
唐崩冷笑一聲,淡淡道:「這好一段日子,夢家三少混的風生水起,自信澎漲,敢情,他已經忘了他是誰啦。」
微一頓,他眼裏掠過一抹冷光,冷冷道:「大哥,看來,還得麻煩你辛苦一些,給他提個醒,他應該站在的位置。」
清瘦老者道:「我會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