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靈道看着面如金紙沒有半絲而血色的楊嘯,居然沒有動怒,只是眉頭微微皺了皺,輕輕一嘆,道:「沒想到,我倒是替夢中游做嫁衣了。」
楊嘯一愣,他不是很明白。
顯然,他的困惑在木靈道意料之中,故而,他沒有等楊嘯作出疑問,便大大方方的給予講解:「顯然,夢家三少此次進京,乃有備而來,他先一步對雷天橫實施打草,然後驚動唐崩這條蛇。其實,他在唐府該是早隱埋伏,引雜家出手,然後,通過雜家的逼迫,把唐崩送到他的懷抱之中——三少,果然是好心智呀!佩服!佩服!」
木靈道最後一連使用了三個情緒感嘆符號,每使用一個,他的臉色便多陰沉一分,到了最後,他的臉上,簡直宛似蒙上了一層寒霜。
楊嘯也是隨着木靈道臉色變化而逐步凝重,到了最後,連心窩都感覺如同灌了鉛一般,沉甸甸的,仿佛要把他整個人都墜彎了腰。
空氣都似乎要被一種無形的壓力擠壓着逐漸的凝固。
楊嘯想了想,他儘量緩解沉重的氣氛,道:「老爺,您會不會高估了夢家三少,或許,他只是黔驢技窮,喊上於康準備使用暴力手段強行把唐崩抓走,卻是適逢其會遇上了小子罷?」
木靈道道:「我寧願我是高估了夢家三少,可是,事實上,但凡跟夢家三少有過接觸的人,都很清楚,三少的魄力和智慧,絕對不容小覷的。而且,雜家也不得不承認,三少的運氣,的確很好。」
楊嘯道:「是啊,居然,那樣他都死不了......」
木靈道立刻擺手,道:「此話再也休提。嗯,你下去好生養傷罷,於家的『舞陽劍氣』雖然稍有不如青城趙珏的『九幽劍氣』凌厲霸道,卻也是端得詭異幽深,怕是沒有三個月休養難以恢復。」
楊嘯神色微微一變,有些彷徨道:「老爺,我這傷不是很要緊的,隨便歇幾天便可。老爺此際正需用人,那怎麼成......」
木靈道微笑道:「不急不急,你只管休息便是,有什麼事兒,雜家會讓其他人去做。」
楊嘯眼神一黯,心裏戚然。
他知道,他的前途,便在這養傷之中給斷送了,退出了光彩奪目的舞台。
現實就是如此殘酷。
在競爭慘烈的環境當中,打一份工也是極為不易。
他受傷了,必須要走下崗位,而對老闆而言,他需要的是他的業務必須連貫的,絕不會因為誰而停滯下來等待,補充人員填缺崗位,實屬最也正常不過的事情。
只不過,當崗位填充完畢,那麼,原本走下崗位之員工,還會有他什麼事兒呢?
當然,老闆與員工之間,決定權永遠握在老闆之手上,既然老闆都作出了決定了,作為員工的楊嘯,他還有異議的權利嗎?
沒有。
所以,楊嘯只有暗暗一嘆,對木靈道恭恭敬敬的一抱拳,退出了客廳。
楊嘯走了之後,保姆陳大媽端上了白粥油條,木靈道一邊優雅的撕開油條,居然有心情跟陳大媽開玩笑:「陳大媽呀,據說,前宋時代,那秦檜夫婦以『莫須有』陷害岳爺,致使人們憤恨,卻偏偏不能為岳爺申辯冤屈報仇雪恨,只得捏以麵團油炸之,謂之『油炸檜』,泄以憤慨,卻不知是也不是如此?」
陳大媽道:「老爺,這些只是民間傳說,當不得真。」
木靈道知道才陳大媽由於自己的身份顯赫,不敢放開心胸暢所欲言,頓感無趣之極,擺了擺手,道:「陳大媽,你喊小毛進來。」
「是,老爺。」
陳大媽應聲而去。
一會兒,小毛來了。
小毛並不小了,起碼有五十歲上下,額尖眼斜,留着兩撇小鬍子,典型的狗頭師爺相貌,估計在後現代的話,影視狗頭師爺角色之專業戶非他莫屬。
切莫由於他的形象欠佳,便誤以為他不受待見。
至少,木靈道比對誰都熱情的向小毛伸出手,示意他坐下,並親自給他裝了一小碗粥,小毛也並沒有顯得受寵若驚,反而只是風淡雲輕的點點頭,道:「謝了,老爺子。」
兩人就着一碟小菜吃過白粥,回到茶几分賓主落座。
陳大媽端上兩盅熱茶,順手把碗筷收拾了下去。
木靈道淺淺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盅,神色逐漸凝重,看着小毛道:「毛師爺,現在,依你看,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走?」毛師爺剛剛端起茶盅,聽得此言,把茶盅擱下了,微微皺眉道:「在路上,我遇上了在院子前面發呆的楊嘯,問了一些東西,因此,也知道了一些東西。」
「楊嘯?」木靈道搖搖頭,「畢竟是年輕人,稍有挫折,便難以沉得住氣。」
「是啊,究竟,他們經歷的太少了,咳咳,」毛師爺似乎不願在楊嘯的身上浪費更多的時間,直奔主題:「時下西南邊疆百姓時常受到大光(編者按:大光即緬甸)騷擾和掠奪,諫報如雪片不斷飛入京城,聖上之所以一直按捺沒有動手的冷處理,不外乎原因有二:一則東征扶桑以失敗告終需要修生養息積蓄力量;二則,聖上有長期霸主中原之決心——顯然,他已經充分認識到了,要千秋萬代統治中原,光靠殘殺暴力手段去征服是萬萬不妥的,正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聖上雄才大略高瞻遠矚,具大智慧。顯然,他的冷處理,便是要把受苦受難的百姓點燃對外敵的仇恨和對朝廷的厚望之火焰,當這把火一旦燒到最猛烈之時,便是聖上出手之時。」
木靈道點點頭,表示贊同他的觀點,畢竟,他也是在宦海打拼大半輩子了,對於某些政治的邊緣手段,也是懂的。
毛師爺接道:「所以,當前,聖上最需要的,是上至廟堂之中,下至江湖之上,皆是一片和諧和安定。但是,夢家三少突然來這麼一手,如同一枚釘子,狠狠地釘在乾淨的木板牆上,不說憑空釘出了一個很是難看的坑子,更會使得整片木板牆大受震動,所掀起的不良反應,又何止僅僅是牆板留下噁心的坑子,甚至會引起主人的憤怒,從而把牆板推倒,重新建造。」
木靈道深深吸了口涼氣,緩緩道:「這正是我最不願意看見的。」
「所以,」他嘆息道,「雜家必須要他停手。」
毛師爺沉吟片刻,道:「老爺子,您的意思我懂了。不過,眼下佔着主動的卻是三少,反而由於有他的插手,我們似乎再不能向唐崩出手了,只能靜待唐崩他玩出什麼東西來,再圖應對之策。」
木靈道忍不住一掌拍落,把椅子的扶手無聲無息卸下了一截,恨意綿綿難以遏制,恨恨道:「不想廟堂之上文武百官都要敬畏雜家三分,卻對這個來自江湖的小子束手束腳,真憋屈也。」
毛師爺道:「老爺子休要動氣,您之高貴,又豈是他夢家小子可以比擬,也正因此,他才仗恃着赤腳瓦罐膽敢放開束縛跟您之珍瓷叫板的道理,如果,換位而言,他未必敢如此做。」
「咦,」木靈道凝視着毛師爺,眼裏閃過一絲異彩,「毛師爺,雜家似乎在你的言語裏面聽出了一些東西了。」
毛師爺微笑不語。木靈道忽然靈光閃動,道:「如果,雜家把夢家三少推薦給聖上,讓他在朝中落個份兒,那麼,是不是,他就再沒那麼自由自在了啊,哈哈哈......」
一點就明,木靈道果然非常之輩呀。
毛師爺笑笑,道:「至少,三少要顧忌很多很多啦。」
木靈道詭異的笑了一聲,表情也蠻詭異的,緩緩道:「權力是一個好東西,可是,沒有擁有絕對的權力,上壓下擠,很多時候,反而是一具糟糕頂透的枷鎖。」
毛師爺暗暗一嘆,權力,又何嘗又是一把雙刃劍,既可以操縱別人之命運,卻同時又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上。
毋庸置疑,木靈道是個實幹派,一旦有所決定,便立馬以實際行動貫徹落實。
送走毛師爺,便換上朝服,上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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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崩見到夢同學的時候,有些意外。
關門很久,已經久到快讓人遺忘的「宏源商行」,敞開了大門。
店鋪裏面的擺設和商品物件似乎都沒有移動過,貨架之上擺着的各種珍貴珠寶,竟然紋絲未動,這些價值不菲的東西,安靜的躺着,只是有少些的蒙塵,不得不說,在如此動盪亂世,能夠安然無恙,實在是一件偉大的神跡。
唐崩微微一愣,然後,很快便明白了,或許,表面上,夢家退出了京城,但是,事實上,夢家從來沒有離開過京城。哪怕是,「宏源商行」關門大吉,而隱藏在京城的夢家之人,絕對從來沒有把視線移開過對它的關注,倘若哪個不開眼的毛賊對它起盜心,那麼,極之可能,人未進入「宏源商行」,便消失人間了。
這表示着什麼?
唐崩很清楚。
夢家的勢力,隱形而龐大,無處不在,這是實力的體現。
一直關着的大門現在忽然敞開了,又說明了什麼?
至少,是不是說明了,夢家已經到了無所畏懼的可以的對外公然展現實力的地步?
唐崩看見夢同學的時候,夢同學俊俏的臉上似乎有着一絲難以掩蓋的疲倦。
他一個人,孤獨的喝着茶,眼神盯在他手裏的茶水之中,似乎杯子有隻噁心的蒼蠅一般,讓他的表情露出了一絲兒的厭惡。
唐崩心咯噔一下,他無法確認,夢同學的情緒是不是對他而發的。
於康走了過去,抓過一隻杯子,倒茶便喝,一連喝了好幾杯。
夢同學這才把視線從茶杯抬起,看了於康一眼,眼裏掠過一絲關切,道:「怎麼,楊嘯的劍氣還沒有散去嗎?」
於康擱下被子,輕輕嘆息道:「我以為這一年以來,我的劍法比之以往有了更高的進步,卻不曾想,還真差點栽在人家手下,丟人丟大了。」
這時候,唐崩忽然看見了隨着於康喝下茶水之後,他的腳下居然多出了一灘水漬,隱隱明白了,於康似乎通過茶水把體內遺留的劍氣引導出去。
夢同學道:「楊嘯乃木靈道手下一等一的好手,在他劍下受挫,並不丟人。」
於康道:「老大,人,我給你帶到,我走啦。」
夢同學點點頭,道:「有空的話,幫我走一趟崑崙。」
於康立刻拒絕:「不去。」
夢同學無語。
於康冷冷道:「人家把弟子交給你,你沒有保護好,連你自己都不敢坦然面對,我又有何等面目面對人家師長?」
夢同學心窩一陣酸痛,沉默無語。
於康看也不看他一眼,腳一抬,便走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