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老祖的雙手在少女的肩頭停頓下來。
即便光潔但乾枯的雙手和少女頸部白皙細膩的肌膚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有種邪惡的美感。
因為心中被暴戾和怨毒的情緒充斥,他沒有意識到時間的流逝,他的雙手長時間的停頓着,保持着不動的姿勢,周素桑不明白他這是要做什麼,一時身體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直到明顯的震顫傳入掌心,周家老祖才霍然醒覺。
他的身影一動,回到了自己的榻上,依舊面容和藹的對着少女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離開,並柔聲說道:「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你繼續修行便是。」
周素桑心中的不安頓時消失,她無比尊敬的對着這名老人施禮,然後退下。
周家老祖沒有看她離開的身影,垂頭沉默不語,臉上儘是陰霾。
時間對於他這樣的老人而言已算極其的緊迫,然而對於一個始終卡在某一個關口,甚至因為身體的原因不能夠再繼續修行,若是繼續修行整個氣海都有可能徹底凍結的強大修行者而言,當習慣了每日花去大量的時間修行…現在這些大量的時間卻徹底變成了空閒,那這時間就會顯得無比的漫長。
每一個呼吸,儘是難熬。
處在這樣煎熬里,明明擁有強大力量卻不能寸進,只能感覺着自己衰老和死亡的人,絕對不可能有愉悅的心情。
唯一幸運的事情,便是他有比尋常修行者更多的時間用來思考。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存着讓丁寧活很久的想法。
周家寫意殘卷上的至高劍訣,不可能流傳在外人的手中,否則日漸衰落的周家連最後的根基都會消失。
按照他的修行經驗,在岷山劍會開始之前,丁寧的氣海就應該開始凍結。
到時不需要他動手,恐怕岷山劍會裏的對手,就會讓丁寧消失在這個世界。
現在丁寧對於寫意殘卷的參悟對他沒有任何的幫助,他首先要確定這名酒鋪少年有沒有對他說謊話,然後他不想這名酒鋪少年死得沒有意義…對他而言沒有意義。
「那是一場真正的盛會,可能今後都不會有的盛會。這樣的盛會,不能錯過。」
一臉陰霾的周家老祖雙手十指交錯着想着,緩緩的自言自語了這一句。
他說的盛會自然是指鹿山會盟。
九年之前四大王朝約定的鹿山會盟,是各朝鬥智鬥勇,最深層實力的揭露。
不僅是各朝的帝王君臨鹿山,各朝最為驚采絕艷的人物也會聚集鹿山。
現在的元武皇帝又已至八境,又將會帶來如何驚人的風雨,天下每個修行者自然都很想知道,很想親眼所見。
即便整座鹿山都會被各朝帝王的軍隊和修行者封閉,但只要趕至鹿山周遭的一些山頭之上,想必也可以親見鹿山之巔的氣機變化。
對於周家老祖這樣的修行者而言,可以在很近的距離感知更高修行者搬運或者釋放天地元氣時的一些氣機變化,感知到天地間的一些線路流淌,或許便是很大的契機。
對於周家老祖而言,鹿山盟會這四個字,還讓他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鹿山距離巫山並不遙遠。
而巫山里,藏着一件對他很有用的東西。
但不論到鹿山還是到巫山,他都必須出山,出周家墨園。
「是應該出去走一走了。」
周家老祖看着外面的夜空,冷漠的自言自語道。
然後他沉聲喝了一聲:「備車。」
周家墨園距離梧桐落至少要半日車程,此時出發,在清晨便可至梧桐落外。
……
黎明前的黑暗裏,長孫淺雪睜開了眼睛。
她體內的所有一切有關修行的元氣,全部收斂至氣海,沉入玉宮。
她玉宮裏那柄色澤深沉到極點的劍,根本不需要她動念,便無比貪婪的吸進所有沉入玉宮中的真元和天地元氣。
尋常的本命劍不可能容納這麼驚人的真元和天地元氣,然而這柄九幽冥王劍,卻完全就像是蘊含着一個真實的世界,一個幽冥之地。
她的感知也沁入這柄劍里,經過這柄劍的散發,卻是擴大了數倍。
丁寧體內的無數小蠶感知到了她的異常,他也無比警醒的睜開了雙目,輕聲道:「什麼事情?」
「七境中階,五氣不全,氣海自封過半。」長孫淺雪看了他一眼,緩緩的說道。
「是周家老祖,應該是來找我的。」
丁寧沒有遲疑的肯定了來人的身份,冷笑起來:「這麼多年躲在墨園不出來,所有長陵人都以為他死了,現在卻是來親自找我,看來不是尋常的事情。」
「雖然氣海自封過半,但只是真元和天地元氣總量和流轉不暢的區別,且他主修的是星辰凝煞的手段,在元武初年之前,他又經過許多殘酷的戰鬥…若是真打起來,我都未必有必勝的把握。」
長孫淺雪少見的凝重說道:「這樣的人,你能解決?」
丁寧想了想,一時沒有回答。
長孫淺雪的眉頭卻是皺了起來,臉上露出些鄙夷的神色:「看來我還是多想了,你現在有個護身符。」
丁寧明白她的意思,卻沒有絲毫羞恥,只是平靜的說道:「看看他的來意再說。」
數輛馬車停在梧桐落不遠處的一條街巷裏。
中間馬車裏的周家老祖微眯着眼睛,看着沉浸在黎明前最後一絲黑暗裏的長陵城。
出了墨園,一路行來,這個長陵和他印象里的長陵已經有了無數改變,變得更加雄偉龐大,變得讓他想像不出以前那淋漓的鮮血。
原先很多大宅已經消失。
看不出絲毫痕跡。
原來很多東西真的是可以被抹滅到不留任何痕跡的。
可是自己不想在這樣雄偉的大城裏留不下任何的痕跡。
……
當清晨的第一縷晨光落在梧桐落時,張儀便已起身,他開始灑掃庭院,他手裏的掃把始終和地面隔着一絲距離,從他雙手中流淌出的一絲絲元氣吹拂在地上,地面的落葉和塵土被清掃乾淨,但是卻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
不發出聲音只是為了不驚擾到薛忘虛的睡眠。
只是這種灑掃卻也被他當成了功課,回望這些時日在梧桐落里修行,他卻發現自己無形中的進步要比在白羊洞修行時快一些。
他找不出原因。
但是丁寧卻很清楚其中的原因。
修行最重心境,當抱着至誠的心去認真的做一件事情,自然更容易成功。
薛忘虛從未如此虛弱過。
而至敬至孝的張儀,也從未如此擔心過薛忘虛,盡心照料薛忘虛,對他而言是最為重要的事情。
一舉一動皆盡心,怎麼可能進步不快。
灑掃完庭院之後,張儀依舊毫無聲息的開門,提着一些乾柴和火爐到外面生火,這時丁寧也和往常一樣開了鋪門,也就在此時,周寫意從巷口走來。
丁寧早已知道周家老祖的親自到來,所以並不驚訝,張儀見到周寫意的到來,卻頓時一愕。
「我家老祖要見你。」周寫意始終低垂着頭,走到丁寧身前微躬身行了一禮,輕聲說道。
丁寧也不多說,點了點頭,跟着轉身的周寫意走出巷口。
在接近停留的那數輛馬車時,中間馬車裏周家老祖的車簾被一陣柔和的力量緩緩推開,露出周家老祖的身影。
丁寧十分恭謹的行了一禮,道:「您怎麼會這麼早來見我?」
周家老祖一直在看着丁寧的一切舉動和神色,他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不可察覺的陰冷光焰,他覺得平靜的確可以掩飾許多情緒。
只是他的臉上卻是泛出最為溫和的微笑,他拍了拍身側的軟榻,像招呼着自己的周家後輩般,慈祥的說道:「來這裏坐着說話。」
丁寧恭謹的坐下,亦如乖巧的後背準備聆聽。
「我來看看你的修為。」周家老祖慈和的伸出了雙手,如同觸摸那名少女一般,落在丁寧的雙臂上。
丁寧的面容沒有任何的異常。
隨着自己沁出的元氣的遊走,周家老祖的呼吸微頓,他也沒有發覺任何的異常,丁寧的一切和他預料的一樣。
如此說來,這名酒鋪少年並未比他多參悟出什麼東西?
或許是自己太過疑心了。
像他這樣的後輩,短短的時間,怎麼可能比自己參悟出更玄妙和正確的東西?
周家老祖的嘴角泛出一絲自嘲,隨即化為無盡的冰冷暴戾之意,再極短的時間裏,卻是又化為極度的溫和。
「再過些日子,便是決定我們大秦王朝今後命運的鹿山會盟。」
他看着丁寧,柔聲說道:「這是真正的盛會,我想你一起陪我去看看,你可以考慮一下。」
「雖說很有可能獲得一些特別的際遇,但去看這樣的盛會,也會非常危險。」
他頓了頓之後,又和藹的補充道:「即便是受聖召而跟隨進入鹿山的修行者,都未必安全。而我們無法進入鹿山,只能儘可能到最為接近鹿山的山林之中觀禮。只是同樣會有各朝的修行者去,所以爭端難免。即便是我也未必保證一定全身而退,所以你不必馬上回答我,你可以考慮一下。」
「你都說了不能保證自己全身而退,像我這樣的修行者,死在那裏面,自然正常不過。」丁寧在心中冷冷的如此想到,但是他的面容上除了思索之意外,卻沒有任何明顯的變化。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