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琉璃還沉溺在張露陽和容姓宮女的畸戀以及張露陽透露出來昔日皇后鄭袖和元武皇帝的隱秘之中,此刻陡然聽到丁寧的這樣一句話,她即便是劍心沉穩也不由得微微一震,輕聲道:「什麼意思。」
丁寧看了一眼茶園裏的那座茅廬,異常簡單的說道:「他的破綻太多。」
淨琉璃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道:「我一個破綻都沒有看出來。」
丁寧緩聲道:「最大的破綻便是他所知的事情來自容宮女的夢話。即便心中所藏的秘密再多,你聽說過多少到了六境的修行者還會在夜晚入靜之後夢語?」
淨琉璃轉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到了五境,心念便如通神,真元和天地元氣對於身體的調養,超過世間大多數藥物,神魂安定,若是說夢語,恐怕自己瞬間醒來,又怎麼可能說出很長的一段話?」
丁寧平靜的說道:「到了六境接近七境更不用說風雨聲入耳如雷鳴,遠處草蟲異動之聲清晰可辨,身體一切反常反應,更是如電閃雷鳴在眼前,必定令修行者驚醒。除非這名修行者境界已到,然而受了重傷,或∵者常年患病,這才會神魂衰弱…只是你我都見過容宮女,容宮女氣息沉穩,只是天賦所限才遲遲無法窺得七境妙門,她又怎麼可能會經常夢語?」
淨琉璃的神色越來越凝重,寒聲道:「這的確是極大的破綻。」
「他是欺我們未入六境,覺得我們應該不知六境之事。」丁寧抬起頭,帶着一絲冷意說道:「只是方才他的修為你也已經見過,他已至六境。六境怎會不知六境之事。」
「用一件足夠震驚的事情,讓人的情緒震動,便更容易失卻平時的判斷力。」
頓了頓之後,丁寧接着緩緩的說道:「他說出鄭袖直接喬裝成一名另外一名女子和元武皇帝發生關係,從而才逼得元武皇帝不得不發動兵變,這種事情足夠令人心神震動。再加上來他說的火焚宏儒道院等一應事情的確是事實,都有據可查,聽他說話的人自然思緒就會被他帶得往下走,自然就會認為他說的都是真的。這是最常見的攻心手段,很多人,尤其許多軍中將領在揮軍作戰時都會使用。」
淨琉璃的面上籠上了一層寒霜,「你的意思是連這件事本身都是假的?」
「不管整件事是否真假。」
丁寧的平靜裏帶着一種平時沒有的冷意,「至少裏面有些重要環節是假的,我們即便能夠讓這樣的事情傳到鄭袖的耳中,這件事肯定也和容姓宮女沒有什麼關係,鄭袖只會覺得我們為了復仇不擇手段到假造一些事情侮辱她的聲譽,到時候我們不會有好的結局。」
淨琉璃雙手微微用力,就忍不住想直接勒停馬車。
「不要停下來,說不定他在看着我們。」丁寧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淨琉璃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趕車,然後說道:「所以他其實不想容宮女死,他想幫容宮女對付我們?」
丁寧笑了笑,點了點頭:「他還有很大的破綻…在我說過岷山劍宗可以護他,甚至透露出可以讓他直接進岷山劍宗避難時,他沒有欣喜,甚至他的眼神還有一些躲閃。我們離開時,他也只是終於做完一件事情般鬆了口氣,卻根本不想問岷山劍宗何人會來,我們如何安排他進岷山劍宗。這些問題都沒有確定,我們都沒有安排…有關生死之事,他卻不擔心。」
淨琉璃沉默了片刻,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理解,但是既然你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他在說謊,你卻不揭穿,無法從他口中得到容姓宮女的一些秘密,你難道還能將計就計?」
「我沒有辦法將計就計。」
丁寧看着她,眼睛裏閃過一絲很奇怪的情緒,「只是和他的談話,卻讓我聯想到了一些事情,讓我想到了足以對付容宮女的辦法。」
淨琉璃轉頭奇怪的看着他:「什麼辦法?」
丁寧看着極遠處皇宮的方向,淡淡的說道:「現在的長陵,有很多事情,只有鄭袖和容宮女知道了…只要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些事情,就一定是容宮女透露出來的。即便這種事情不傳到鄭袖的耳中,容宮女也一定會真正的恐懼。」
淨琉璃無法理解的看着丁寧,說不出話來。
她只是想着,若是只有皇后和那容姓宮女知道的事情,別的人又怎麼可能會知道?若是有別人知道,哪怕是周家老祖或是薛忘虛那樣的長陵老人知道的事情,又怎麼會是只有皇后和容姓宮女知道的事情?
「你不需要現在明白。既然你跟着我學習,只要你記住這些過程,將來自然就會明白。」
丁寧沒有解釋更多,只是迎着她不解的目光,接着說道:「張露陽用這樣震驚的故事來引我們上鈎,冒着足以觸怒鄭袖的危險,這是賭上了自己的生死…他可以如此做,只能說明容宮女和他的戲是真戲假作,騙過了所有人。」
淨琉璃突然有些明白,道:「所以容宮女和張露陽是真正的兩情相悅。」
丁寧點了點頭,帶着一絲快意說道:「所以對付張露陽是有用的,在關鍵的時刻,張露陽是足以壓倒她心裏最後一絲防線的棋子。」
淨琉璃又沉默了片刻,說道:「這些東西你似乎天生就懂…其實你比我更適合當岷山劍宗的下任宗主。」
丁寧看了她一眼,這次他沒有回應。
並非是因為淨琉璃這句話的本身,而是因為他看着淨琉璃,想到了淨琉璃和某個人的以前真的很像。
談話已停,車行卻未停。
從略微僻靜的茶園,馬車又開始駛入長陵一些繁華的街巷。
丁寧在車廂中似乎略倦,眼睛眯了起來。
淨琉璃的眼神卻驟然凌厲起來,只是她這次藏得很好,既沒有特別的抬頭,也沒有下意識的將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腰側先前放劍處。
前方有一座很大的茶樓。
茶樓的門口,一名身穿藍衫的少年,正從茶樓中走出,朝着她和丁寧所在的馬車走過來。
她依舊沒有停下馬車,只是若無所察般繼續前行。
在距離她還有十餘丈時,這名面容俊逸的藍衫少年的手落在了劍柄上。
一股輕渺的劍意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
他身前道間的灰塵緩緩前浮,然後形成了一柄橫着的劍,橫在馬車前方。
這是一種明顯的意思。
就連道路兩側,哪怕是茶樓靠窗那些磕着瓜子的閒人,都在這一瞬間明顯感覺到了這名少年的意思。
這名藍衫少年,要挑戰馬車中人。
……
容姓宮女的臉上散發着一種瓷樣的清輝。
她此刻正在步行回宮的路上,雖然連一時的停步都沒有,然而有關點丁寧的事情卻不斷的傳遞到她的耳中。
她知道了那一輛撞向丁寧的糞車。
她也知道了丁寧去了茶園。
她也知道有一名藍衫少年要挑戰丁寧。
她的面容似乎沒有什麼改變,只是眼睛深處的一些冷焰卻緩緩燃燒了起來。
那輛糞車,包括此時的這名藍衫少年,所有長陵的人恐怕都會很快認為是她的示意。
然而她十分清楚,這些和她無關。
那麼到底是在做這樣的事情,是丁寧自己,還是那些關中的大人物們?
她無法理解。
她所不知的是,此刻距離那名藍衫少年不遠處的另外一條街巷的茶樓上,有一名身穿尋常便服的將領正在看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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