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水的聲音極輕極柔,如夏蟲低語,長孫淺雪卻是聽得清楚,她沒有說話,眼眸中的寒意卻是驟然一濃,白山水身後院牆上的數根雜草上突然遍佈白霜,接着被微燥的夏風一吹便奇妙的碎屑開來。
這代表着長孫淺雪的真實殺意和強大,白山水也感到了真實的寒冷,她掖了掖衣衫領子,面色卻依舊沒有什麼改變,平和而不可一世的走在黑暗籠罩的長陵街巷之中。
即便是亡了國,失了家的孤魂野鬼,在長陵這番放肆行走,也是個驕傲的孤魂野鬼。
白山水慢慢抬頭,只是驕傲的眼瞳中卻開始出現異樣的情緒,眉頭也漸漸擰結。
黑暗裏被長陵重重疊疊的街巷阻擋着視線,她無法看到很遠,但是風中卻傳來一些煙火的味道,遠處應有房屋起火燃燒了起來,而她可以肯定,此時燃燒着的地方,就是她所居住的客棧所在的街巷。
她原本便是要走回那片街巷,此時確定煙火味道是從那裏傳來,她便決然轉身,轉向另外一處街巷,轉向出城的方位。
梧桐落的酒譜之中,長孫淺雪重在床榻上躺下,她已經習慣不去思索別的事情,然而許多年的平靜終於被徹底打破,她心中那一片靜湖之中就似始終有石子在輕落,濺起一片片≦,ww↗。
她在數十息的調息過後依舊無法入靜,終於偏頭看向窗外,有些惱怒的想着那劍會到底何時結束。
……
黑夜還在延續,岷山劍會還在進行,只是佈滿劍痕和凝立着許多修行地師長的山谷之中,能夠站立着的選生卻是越來越少。
「謝柔,輪空。」
雖然明知道提出疑問沒有任何的作用,但是聽到林隨心這樣的聲音響起的時候,一名胸部和腰部遭受劍創,剛剛接受岷山劍宗修行者的施藥,躺在一側無法爬起的選生還是忍不住憤怒的叫出聲來:「這哪裏公平,我連戰了三輪,她卻只戰了一輪就將進入前十。」
看着這名在第三場中落敗而無緣進入前十,此時憤怒得眼眸都似要燃燒起來的選生,林隨心卻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其實你應該感謝徐君子。」
這名選生和其餘許多選生都是一愣,不明白林隨心的這句話的意思。
「先前一關的出口處,和你們每個人或多或少說過幾句話的人,便是徐君子。」林隨心不看這些選生的臉色,自顧自緩聲接着說道。
很多選生開始意識到了什麼,臉色迅速變得蒼白。
張儀看着那些人的反應,卻是更加迷糊,忍不住轉頭看着丁寧等人,輕聲問道:「徐君子是?」
「不是和我一樣姓徐,而是原先徐地的人。」徐憐花深吸了一口氣,看着張儀說道:「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但是我想你應該聽說過割肉侍親的故事。」
「先前那一關出口的前輩,竟然是…」張儀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徐地有君子,知禮守義,多行善事,一年大旱,徐地顆粒無收,那人散盡家財,一日許多饑民嗅到那人家中猶有肉香,便紛紛大怒,以為這人是偽君子,明里已散空糧倉,實則家中卻還有肉食,憤怒之中叩開門去,發現的事實卻令他們涕淚橫流。原來那人家中糧倉早空,家中父母也是多日未餐,為了救自己父母,那人是割自己的股肉煨湯。
這樣的事跡自然被記錄在很多的史書之中,對於一些同樣知禮守義的人而言,那名徐地的君子甚至可稱為聖人,但是張儀沒有想到那人竟是岷山劍宗的弟子,也根本沒有想到站在荊棘海青殿出口處的那人便是這名徐地的君子。
「你們苦藤劍山原本最有希望參加岷山劍會的不是你,而是你師弟祁秋寒,別人不知道為何祁秋寒這兩年進境不如你的原因,難道你不知道?」
看着那名臉色變得死灰,渾身衣衫都被汗水浸透的選生,林隨心面無表情的接着說道:「對於參加劍會的每名選生,我岷山劍宗也自有考量,在這最後劍試之前,徐君子看的便是你們的品格,若不是他覺得你還有改過的餘地,你根本不會出現在這裏,現在已經准允你參加最後劍試,且只是讓你多戰一場,你自己沒有抓住最後的機會,現在還有什麼話說?」
那名選生早已羞愧得渾身發抖,連頭都不敢抬起,哪裏還敢有什麼話說。
而一些之前也被多安排了一場,或者沒有得到輪空機會的選生,想到自己過往做過的一些事情,不僅也是背上汗如泉涌,不敢望向林隨心。
「岷山劍會,終究是岷山劍宗挑選學生的劍會。」
林隨心卻並未停止說話,他毫無情緒的目光掃過所有人,緩緩說道:「任何過程,終究是為我劍宗挑選出最適合進入宗門修行的學生。」
場間重新靜寂下來。
但只是數個呼吸之後,數聲腳步聲響起,一名黃衫少年走出幾步,對着林隨心行了一禮,沉聲道:「我蕭青麟自認過往品行沒有什麼不端,行得正,站得直,而且我自覺修為不會弱於謝柔,但我卻也比謝柔至少要多戰一場。哪怕只是如此相比,我也依舊認為這劍會不公,即便是出於替宗門挑選的角度,我也並不認為我不如謝柔。」
林隨心看了他一眼,道:「她比你有錢太多。」
這名黃衫少年渾身一震,臉色雪白,周圍的選生也是一片譁然,根本沒有想到林隨心竟然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
然而林隨心卻似乎根本沒有看到他們的反應,依舊毫無情緒的說了下去:「我岷山劍宗有許多特別浪費錢財的修行方法,只有她這樣的人能夠承受,所以她這樣的修行者能夠進入岷山劍宗學習,將來獲得的成就應該比你會大。」
黃衫少年愣了愣,他有些反應過來。
「影響一名修行者將來的原因有很多。謝家的財力至為雄厚,她又比你又勇氣,她身邊的朋友又比你的朋友要強大太多,當然事無絕對,只是現在綜合各種因素,她優於你。」
林隨心看了他一眼,又抬起頭看着那些方才譁然,現在又說不出話來的那些選生,淡然道:「我岷山劍宗從不考慮選生的家世,只考慮選生能夠擁有的修行手段。」
「你還有最後一場。」
林隨心的目光最後停留到黃衫少年的身上,然後說道:「蕭青麟,對易心。」
這名名為蕭青麟的黃衫少年聽懂了林隨心話語裏的意思。
這是他最後進入岷山劍宗學習的機會。
只要他能夠擊敗易心,在這場戰鬥里展現出令這些岷山劍宗修行者刮目相看的能力。
然而自己有那樣的能力麼?
越是懂得,他便越是絕望。
……
容姓宮女站在休憩的營帳之前,看着下方的山谷,此時還有數場比試,然而看着那些剩餘的選生,在她眼中這些比試已經結束。
「丁寧、易心、張儀、謝柔、何朝夕、葉浩然、顧惜春、獨孤白、慕危城…」
她嘴角微微上翹,讀出了一個個名字,然而突然之間她頓住,眼中開始閃現驚異的神色。
劍會前十便擁有進入岷山劍宗學習的資格,然而按照眼下林隨心的安排,這數場比試結束之後,最終剩餘的卻只有九人。
林隨心雖然隨意,然而像他這樣的人物,對於萬千劍路都可以一瞬間計算清楚,說是最終會安排十人進入最後的對決,便不可能出現錯誤。
那這最後空出的一人又到底是誰?
隨着屋棚兩端選生的不斷減少,各修行地師長的眼神也變得越來越複雜。
先前丁寧所在的那一端絕對是少數,然而現在卻反而佔了絕大多數。
雖然知道勇氣這種事情只是林隨心衡量的其中一個標準,丁寧這邊的人能夠走到最後大多數原因還是因為自身的實力,然而很多修行地的師長還是不免想到自己所帶的學生若是站在丁寧一邊會有什麼樣不同的結果。
……
葉浩然收劍,轉身。
他的對手,一名身穿藍色袍服的選生驚怒交加的捂住了自己的咽喉,卻是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音。他的咽喉上,有一道細細的血線,在不斷的滲出血珠。
另外一側,和對手足足游鬥了一炷香時間才依靠體力獲勝的何朝夕正艱難的朝着丁寧等人走去。
「怎麼只有九人?」
隨着葉浩然的這場勝利,有修行地的師長也開始發現了容姓宮女早就發現的問題,忍不住驚訝的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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