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初不知哪裏來的力量,聲音之洪亮是前所未有的,聲音里的悲憤、惋惜、痛恨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了,瞬間安靜下來。
馬征明本來像一隻假寐的獅子,斜坐在太師椅里,用一種悠閒但又殘忍的目光看着場下的百姓,千雪的哀嚎、沈燕飛的慘死、夜無常的隱忍似乎都讓他興奮,但又感到一絲不滿足……他以為可以更殘忍、更無情、更血腥的!
他冷冷滴站起來,像是一個正要覓食的野獸,冷冷地看着法場下方騷動的人群,以及在人群里顯得扎眼的沈如初——她挺着一個大肚子,周圍的人自由地給她讓出了一些空間。她一邊悲戚,一邊抹着眼淚,一邊艱難地朝法場上走過來——那挺着的、有些顫抖的肚子似乎成了一種無聲的抗議!
馬征明眯縫着眼睛,看清來人是沈如初後,指着那幾個正要攔阻的人道:「讓她上來。」
松月戰戰兢兢扶着沈如初上台,對着沈燕飛的屍體想看又不敢看。
「你也想來送死?」馬征明近乎咬牙切齒,慢慢地踱着步子,走到沈如初的跟前。
沈如初憎恨地看着他,冷道:「我來給我哥哥收屍!」
她一邊說,一邊撲到在沈燕飛的跟前,哭道:「哥哥,你為什麼這麼傻?活着比死還累嗎?你為什麼這麼傻?」
馬征明喝道:「他犯了大罪,擅自劫法場,論罪當誅,又當眾行兇,刺殺士兵數人,造成極為惡劣的影響,要在這裏暴屍三日!你現在下去還來得及!」
沈如初聽見這番話,差點肺都氣炸了。她很想破口大罵,但是罵一個畜生而且是瘋了的畜生有用嗎?
「他已經死了!」沈如初冷冷道。
馬征明冷道:「來人,把這個女人也帶下去!關入大牢,等候發落!簡直都反了!」
沈如初慢慢站起身子,看着馬征明,忽然笑了,道:「你就是殺再多的人,也掩飾不了你心中的絕望與恐慌!對,我們都犯了你的忌諱,我們該死!那北夷人呢?北夷人是不是更該死?你怎麼不去殺北夷人?將踐踏國土的北夷人趕出國門?」
馬征明聽了這話。怒火攻心,當即按住了腰間的佩劍,冷道:「我記得俊兒生前很鍾意你,是也不是?」
沈如初冷哼一聲,聽起這話心中更加憎惡,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想起馬文俊生前雖然不善卻也不曾作惡多端,總體來說尚能算一個心存善意的人,遂道:「你這樣做。不配為人父!有一番話,即便不當我來說,我也忍不住要說!你放着敵寇不去殲滅,卻將大部隊帶回城裏為自己的兒子報仇。你捫心自問,你是否對得起皇天后土、對得起皇上多年如一日的聖恩?」
松月在一旁緊張地扶着沈如初,又不安地看着馬征明。
「嘩!」一聲,馬征明的佩劍拔了出來。在慘白的陽光下顯得那麼刺眼,晃得沈如初睜不開眼睛。
沈如初的心沉了又沉,心中一陣沉痛。也許今天就要喪命在這裏了,她不後悔,如果面對親人的死亡,她連上前收屍的勇氣都沒有,她不配為人!她只是覺得愧對文旭,愧對肚子裏的孩子!因為自己的衝動,連累孩子還未來得及見到這個世界;文旭最放心不下的大概就是自己和孩子,如今一屍兩命,讓文旭如何度過?
想到這裏,沈如初的心狠狠地痛了痛,眼淚奔涌而出。
松月瞬間慌了手腳,跪在地上猛磕頭,哭道:「將軍,馬將軍,你大人有大量,就放過夫人一馬吧,夫人她、她快要生了啊!馬將軍,你就行行好吧!」
沈如初仇恨地看着馬征明,她想好了,只要他的劍真的刺過來,她一定要狠狠地踢上馬征明幾腳,絕對不便宜了這個老匹夫!
老宋這時也從人群中擠出來,顫顫巍巍地靠近法場的高台,喃喃道:「夫人!夫人,這可怎麼辦?」
突然,幾個白影一閃,法場上出現了幾個白衣飄飄的年輕女子,其中一人手中寒光一閃,正好碰到了馬征明手中的劍,咣當一聲脆響,引得四周將軍、士兵紛紛拔劍向前。
「馬將軍,請給我家主人一個薄面,容我帶這位夫人下去。」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沈如初在她身後聽着有些耳熟。
再看那身白衣,沈如初頓時明白了,這幾人是那個天虛公子百里無缺派來的。
那女子從袖籠里落出一塊金牌,到底是什麼牌子沈如初沒有看清,只見馬征明看見那個令牌臉色變了變,變得很難看,但還是極不情願地將寶劍放回了劍鞘!
「哼!」馬征明冷眼看了一眼沈如初,眼神里有一種不明的東西讓沈如初反而有些害怕,之間他擺擺手,冷道:「快滾!不要耽誤本元帥行刑!」
那幾個白衣女子過來二人將沈如初輕輕扶起來,面無表情道:「公子讓我們接你走!跟我們走!」
沈如初看着躺在地上的沈燕飛,道:「我哥哥也要帶走!」
那天配着軟劍、名為白素的女子冷道:「就你事多!你這種人真是……」她說話向來刻薄,除了百里無缺,誰也不放在眼裏,那天在醫館已經幾番拔劍相向!
沈如初道:「我沒求你們!要幫就幫到底,我自然會感激你們;不願意幫,我也不怪你們!謝過姑娘方才的救命之恩!」
白素冷哼一聲,冷道:「我才不會管你們的死活!你們兩個,把這個屍體也帶走吧。馬將軍,再送我們家公子一個薄面,這具死屍我們也要了!」
馬征明憤恨地看着白素等人,最後從喉嚨里冒出一個字:「滾!」
當沈如初被白素等人帶到回春坊的時候,百里無缺已經在那裏守候了。
「文夫人請節哀。」他見到沈如初便如是說,想來已知曉沈燕飛遇害的事情,道:「我已經命人為令兄準備了上好的壽木。」
沈如初臉上仍舊掛着淚水,嘴唇乾得有些起皮,道:「謝謝百里公子。」
百里無缺見沈如初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態,謙恭一笑,道:「這等慘事我已聽聞,馬征明實在做得過分!可惜我沒能及時趕到,未能救下令兄。」
沈如初冷道:「百里公子的恩情,如初不敢忘,倘若將來有回報之處,公子儘管言明,只是現如今,我哥哥不幸慘遭迫害,我心情沉鬱悲痛,沒心情和百里公子寒暄,還請公子回去吧,讓我辦完哥哥的喪事再說。」
如意等人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沈燕飛血淋淋的屍體被帶了回來,百里無缺又讓人準備了棺材,他們也從松月口中斷斷續續知道了前因後果,一個個悲憤無比!
「你們都不要愣着了,老宋去準備馬車,給我哥哥買口上好的棺材來;如意,你去準備一些衣衫,給我哥哥換洗一下,別讓他這麼血肉模糊地回沈家。麥冬、紅袖你們也別閒着,去準備香火材料吧。」她的心鈍鈍地痛着,痛的她恨不得將心挖出來,再補一補。
百里無缺訕訕地站在那裏,顯得有些尷尬,因為他從來都是養尊處優,被人簇擁着的,只有他看不上眼的人,從未遇見這麼不待見他的人。
白素站在一旁,有些為百里無缺鳴不平,但是敢怒不敢言,要知道上次因為對沈如初態度不好,影響惡劣,百里無缺差點廢了她一隻胳膊,若不是一乾姐妹求情,恐怕……想到這裏,白素的臉色更是一片寒霜。
她,包括其他婢女,都不明白,為什麼百里無缺偏偏對沈如初這樣的女子加以青眼?在北疆,甚至燕國,傾慕百里無缺的女人不計其數,莫說名門閨秀,王公貴族的千金也比比皆是,何曾見過百里無缺這般低聲下氣地對待一個女人?
「夫人,真的不需要我幫什麼嗎?我有很多……」百里無缺笑道。
沈如初有些厭煩,冷道:「我說了,不用。公子慢走。」
白素實在是忍不住了,火爆道:「你這是什麼態度?竟然和我家公子這樣說話!方才是他救了你的命!」
沈如初厭惡地看着白素,冷道:「你這又是什麼態度?你一個婢女,又有什麼資格這樣對我說話?」
白素還想發作,背後卻看到一陣冰冷,側頭一看,正對上百里無缺陰沉的眸子,嚇得她急忙後退,將話吞了回去。
「和文夫人道歉。」百里無缺冷道。
沈如初怒道:「百里公子,你要是教訓家奴,大可以回去再教訓,沒必要當着我們這些外人的面……我現在心情很不好,恕不招待,請回吧。」
百里無缺笑了笑,欠了欠身子,道:「那我就告辭了。」
沈如初道:「不遠送了。謝謝公子搭救之恩,大恩不言謝,但如初一定會報答公子的。」
她一邊說一邊朝後院裏走去,後院有一間小屋,如意已經將沈燕飛的屍體搬到了院子裏,正輕輕地為他擦拭着,見沈如初進來,急忙擋在屍體前方,道:「夫人,你還是迴避一下吧。」(未完待續。。)
ps: 鞠躬感謝左心寧姐姐送的桃花扇,太破費了。謝謝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