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光鮮的長安城內,卻有一處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就在城南。
因為外商剛進城的時候,跟本看不到這片區域,所以很多人會把垃圾倒在這附近,日積月累下,便到處散發着一股難聞的
臭味。
許多家門口躺着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周圍圍繞着嗡嗡叫的蒼蠅,讓人覺得這應該是具屍體。
周揚萬萬沒想到,司馬兄妹居然會被安頓在這種地方。
董遇卻一副有苦難言的樣子,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噠,噠噠噠……」
周揚推開眼前這扇腐朽的屋門,發出了老人骨折般的聲音。
屋內似乎有人捲縮在角落,一聽到門開的聲音,就像非常害怕的樣子,急忙往裏頭擠着。
董遇探頭走了進來,輕聲道:「小遙,小遙……不要怕,是董先生。」
這時候,裏面走出了一名年約十二三歲左右的少年,帶着不太友善的目光,攔在門口,語氣冷淡地道:「董先生似乎食言
了。」
董遇急忙辯解道:「這位是洛陽的周太守,他是個好人,仲達不要多心了。」
周揚壓制住內心的波動,暗想這小子就是西晉王朝的奠基人司馬懿了。
若此時一劍將他刺死的話,簡直是易如反掌,事後把董遇和小遙也一同滅口,歷史上將不再會有晉朝了。
他左右瞧了一眼,暗忖在這殺人似乎沒人會管。
但這個念頭只在他的腦中一閃而過,也許是想看看小遙再作決定,也許認為要殺司馬懿不用急於一時,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原因。
司馬懿上下打量着周揚,嘴角一動,道:「周太守大名,晚生早有所聞。」
周揚見這少年雖然說得彬彬有禮,但他卻覺得那平靜的眼眸之中,就像潛藏在黑夜中的沼澤一般,只要踏錯一步,即刻會
陷入萬劫不復之中。
兩人對視了片刻,竟心照不宣地避開彼此的目光。
董遇卻對這些微妙的情形毫無察覺,頓了一下,道:「咱們進屋裏談吧!」
司馬懿這才轉向走入屋內,周揚與董遇隨之而入,裏面暗淡無光,卻讓人感受得到整間屋子潮濕的氣味。
良久後,兩人才適應了這種陰暗的環境。
司馬懿的身影在他們面前晃動着,似乎是走到角落處妹妹身旁,當他慢慢蹲下的時候,身邊的人微微顫抖了一下。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周揚不禁問道。
「其實下官也不是很清楚,」董遇嘆道,「當我去到河內的時候,便覺得小遙像變了個人似的,不曾開口說過半句話了。」
「小遙以前是個怎樣的女孩呢?」周揚奇道。
「她很懂事,與陛下相處的日子不長,但卻是他們兩人最開心的時光。」董遇道。
周揚隱隱捕捉到一些事情的大概,小遙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極可能是與司馬懿有必然的關係。
果然,角落處的司馬懿發出了一聲嘆息,將事情如實相告。
原來早在小遙萌萌長牙的時候,家人便感到有些不對勁,從沒見過這孩子笑過,也沒聽她講過話。按理說這時候的嬰幼兒
應該會笑、會哭鬧、會哇哇叫什麼的,可是小遙卻只會坐在暗處,默然不語。
當小遙五歲那一年,仍不會開口講話,
父親司馬防便憂心如焚,請了河內許多大夫幫他看病,始終沒有半點效果。
直到董遇偶然來到了河內講課,順路到司馬家坐客的時候,發現小遙竟對這位渾身充滿書呆子氣的老師很感興趣。每當董
遇大談闊論,小遙雖然依舊是一言不發,但司馬防卻驚奇地發現,她在專心致致地聽着。
於是司馬防便請求董遇留在府上,待為上賓,時常安排小遙與董遇接觸,並在一旁偷偷觀察,才發覺小遙開始說出了第一
個字。
「抑鬱症!」周揚聽到這裏,立刻便知道小遙的情況,才忍不住插口道。
「此種病症,下官確實聞所未聞。」董遇道。
「周太守竟懂得醫術?」司馬懿顯得非常緊張自己的妹妹。
其實周揚是以前看電視劇時才知道的,卻哪裏懂得什麼醫術,更加不懂得如何醫治,自然無法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好催
促董遇再說下去。
董遇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司馬大人自然是十分高興了,便決定把小遙交由下官照料,希望她有朝一日,可以變得跟正
常人一樣講話。」
日子過得越長,小遙似乎漸漸越懂得講話了,而且進步神速。
司馬防對董遇自是讚嘆不已,問起他是怎麼教小遙說話的時候,董遇的回答卻大出預料。其實他跟本沒有刻意地去教小遙
講話,只是像平常一樣捧着《老子》、《左傳》之類的書簡朗讀,小遙則坐在一旁認真地聽課,如此而已。
後來朝廷派人來請董遇,去當陳留王劉協的老師,也就是如今的漢獻帝。
司馬防希望他把小遙也一起帶上,於是小遙便充當了董遇的女書童,並有了與小皇帝在一起的快樂時光。
這一晃便是四年,當十常侍與何進相繼倒台之後,董卓入京,對於洛陽的暴行,天下人為之切齒切。
那時候司馬懿已經比較懂事了,他從小便與小遙青梅竹馬。
雖然小遙不會說話,但他總是充當妹妹的聲音。為了讓妹妹開口,他可以一整天不讀書,帶着妹妹出去林野間遊玩,回來
後卻被父親司馬防打得雙手皮肉開花,卻從無半句怨言,反而與妹妹的感情越來越深。
因此,當司馬懿得知小遙要隨着董遇入宮的時候,甚至想盡了一切整人的手段,當時可把董遇這書呆子搞得哭笑不得。
最後還是司馬防出面,把司馬懿關了兩天兩夜,才讓董遇順利地帶走了小遙。
如今司馬懿知道洛陽已成是非之地,整個朝廷皆由董卓一手遮天,便說服了父親要把小遙帶回來。
司馬防被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之下,也就同意了他的提議,便派大兒子司馬朗與司馬懿一同前往洛陽。
「小遙被帶回來之後,雖然避過了焚城之災,但卻因為與陛下建立了親密無間的感情,而變回了抑鬱的小遙。」周揚聽到
這裏,基本上明白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所以你才會把妹妹重新送來長安,對嗎?」
最後一句顯然是講給司馬懿聽的,陰暗中雖然看不楚他的樣子,但是任誰都能從沉默中感受到,他此時此刻痛苦的心情。
董遇安慰道:「你也不用自責,畢竟你還這么小,若非周太守提到小遙這種叫做抑鬱症,確實是沒人曉得,天下間竟有這
種奇病。」
司馬懿終於懇求道:「周太守既知其病,當知醫治之法,若能讓小遙恢復像以前那麼快樂,就算讓晚生代替她得此病,亦
心甘情願,絕無怨言。」
周揚沒想到這三國時代的頂級大人物,居然會疼愛妹妹至這種程度,心中軟了下來,一時間竟忘記了之前還打算將他殺死
的念頭。
可是自己畢竟不是醫生,更不知道如何治療這抑鬱症,只聽過這種症狀若是嚴重的話,最後甚至會有自殺的可能。
然而周揚又怎能想出治病之法,最後攪盡了腦汁,才想到了這時代的神醫華佗。
不過只要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華佗最出名的事跡,莫過於「割骨療毒」、「五禽之戲」等,這些都是外科醫生的活
,而抑鬱症顯然是屬於心理疾病,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
周揚心中嘆息,卻沒有表露出來,報着估且一試的心態,道:「心病還需心藥醫,當年也是因為董先生,小遙才會有機會
和陛下在一起玩,兩人都曾有過快樂的時光,所以要讓小遙住在司徒府內,希望能在董先生與陛下的幫助下,讓小遙重新
康復。」
董遇似乎略感為難地道:「這恐怕……行不通吧!」
為何會行不通?莫非小遙見不得光?
周揚正要反駁,忽然想起了他們明知小遙喜歡與小皇帝在一起玩,卻在回到長安之後,沒有帶她去司徒府,而且還安置在
這種陰暗潮濕的貧民區。
倘若真是如此的話,那豈非要讓漢獻帝到這種地方來見她?
如今東邊的華雄軍未滅,西邊又有李郭二將的西涼軍,打着復仇的旗號前來攻城。
漢獻帝要是在這種時候,為了一個小女孩而移駕貧民區的話,王允、董承等一干老臣必定不會贊同的。
董遇之所以沒有告訴漢獻帝小遙的情況,恐怕正是因為如此。
然而小遙的事畢竟只是私事,長安城軍情才是目前最要緊的公事,如果讓漢獻帝知道小遙住在城南的話,肯定會影響他的
情緒。
還不如像董遇說的,有了小遙的消息,至少這樣他還比較快樂一些,可以更加專心地與大軍共同抗敵。
「周太守是否不打算醫治小遙?」司馬懿的聲音顯得有些激動。
「仲達!」董遇沉聲道,「冷靜一點。」
周揚首次發現,這教書先生竟然也有態度如此強硬的一面,可是這並不能減弱司馬懿憐妹心切的情緒。
最後也只能依照董遇原本的計劃,把司馬兄妹繼續留在這裏。
不過周揚卻建議,董遇暫時不用再去司徒府面聖,只要安心地留在城南,好好照顧這對兄妹倆既可,一來是希望董遇的教
書能對小遙的病情有所幫助,二來也可以為這兩個小孩子提供衣食住行。
所有的問題,只能等長安的局勢穩定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