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蠹自稱並不是一名普通士兵,而是每逢沙場,便浴血奮戰的先鋒戰士。
只因自知不善於指揮將士,所以寧願繼續當一名與敵人搏殺的士兵,後來居然受到了夏侯惇的提拔,成為許都核心軍隊一員。
周揚自然知道這所謂的核心軍隊,便是整個曹魏集團最精銳的機密部隊——虎豹騎。
沒想到這小子居然能夠加入,確是很不簡單。
郝蠹帶着周揚往後門走,乘着沒人注意的時候,已經來到了丞相府走欄。
然後指着前面亮着燈火處的房間,道:「曹公就在裏面,不過你要進去見他的話,估計不太容易,現在除了我們虎豹騎的人之外,很難有人能夠見得着曹公。」
周揚不禁問道:「為什麼?」
郝蠹道:「剛才在外面的時候,想必周鄉侯也看到了,現在的許都看似國泰民安的樣子,其實卻像是暴風雨之前的平靜,令人十分不安啊!」
周揚又問:「曹公現在做什麼?」
郝蠹搖了搖頭嘆道:「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麼,每天只知道進進出出的幾個人,都是夏侯惇將軍、曹仁將軍、曹洪將軍這幾位曹公最信任的家將,至於我們這些都是聽候差遣而已,若非周鄉侯也是曹公的女婿,今晚我絕不敢擅自帶你來這裏的。」
周揚道:「我明白了,就不為難你了,去忙吧!」
郝蠹拱手道:「那麼屬下先行告退。」
周揚等他走後,獨自站在走欄處望着那燈火通亮的房間。
曹操究竟又在佈置些什麼?
看來帝王心思,周揚自問是猜不透的,也不打算去猜。
王肅說得對,漢鼎錢莊的存在,確實不能僅限於利民、利國,還要利這些士族。
一個國家靠的是人民,但是一個軍團卻需要士族,否則國家就會出現動亂。
尤其是像曹操這樣行事不拘一格的作風,完全是這些士族的儒家觀念背道而馳,加上屯田制更是利於民的刮分土地,與這些士族產生了直接利益上的衝突。
普通的老百姓並不關心國家的統制權在誰的手裏,他們的要求很簡單,只要吃得飽、穿得暖、睡得安心,沒有戰爭,就可以滿足了。
但是更高一層的富商,再往上一層的貴族,他們卻不一樣。
周揚來到許都後深深感受到這些問題的存在,更加感受到一統天下竟是如此遙遠。
甚至,就算打贏了赤壁之戰,征服了吳、蜀兩國,天下就能真正太平了嗎?
就像秦始皇一樣,他打敗了其他六國,一統天下。
可是秦王朝不過短短十五年光景,就滅亡了。
一統天下需要的不僅僅是武力征服,更重要的是佔領之後的統治制度、權力與利益的分配。
周揚深深吸了口氣,退出了走欄,正打算從後門離開。
忽然,眼前卻被一人攔住。
「子桓?」周揚認出了對方。
只見曹丕一身束裝裹領,左右看了幾眼沒人,才拉着他到一旁道:「姐夫怎麼會跑這來了?」
周揚自然不打算出賣郝蠹,但又不敢欺瞞這未來的皇帝,便跳過郝蠹帶路那段,直接說道:「如今許都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岳父大人居然沒有召我回來,所以我就忍不住……」
曹丕鬆了口氣道:「幸虧你還沒見過父親大人。」
周揚奇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曹丕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走,到我哪兒去吧!」
於是兩人來到他的府里,曹丕屏退其他人後,才把他單獨拉到內閣處。
周揚見氣分十分不同,看來許都除了士族開始要鬧事之外,應該還有其他同樣重大的狀況出現,否則以曹丕的沉着冷靜,絕不會這樣一驚一乍的。
曹丕關上門後,立刻進入正題道:「我只想問姐夫一個問題,如果有一天,許都發生了大動盪的話,姐夫第一件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周揚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不敢輕易作答。
正如曹丕的問題,如果真的像王肅所說的那種情況發生,自己一時間還真的就手足無措了。
也許除了關緊門戶,不參與任何政治鬥爭之外,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
可是嘴上卻不能這麼回答,沉思了良久後才道:「一切聽從岳父大人的安排,我覺得這個答案應是子桓預料之中的吧!」
曹丕點了點頭道:「不愧是追隨父親大人二十多年的周鄉侯,所以今晚姐夫與我見面之事,絕對不可以讓第三個人知道。」
周揚渾身一震,道:「為什麼?」
曹丕淡淡地道:「因為再過不了多久之後,災難將會降臨在我與我身邊所有的人。」
周揚倒吸一口涼氣,驚道:「這怎麼可能?」
曹丕道:「不瞞姐夫說,父親大人似乎已經決定,將子建立為繼嗣者了。」
周揚失聲道:「岳父大人居然打算廢長立幼?」
但他旋即又想到曹操確實有這麼想過,不過最後並沒有這麼做,於是說道:「這雖然很像岳父大人的風格,但是在事情仍未決定下來之前,一切仍是未知之數,子桓不需要太悲觀了。」
曹丕訝道:「為何姐夫和賈先生說的話如此相像?是否已經見過賈先生了?」
周揚如實相告,承認自己剛來許都的時候,確實見過賈詡和曹植,但馬上就匆匆告辭了。
曹丕又道:「如今天下是三分天下,然而我們內部何嘗不也是裂為三分。」
周揚不禁問道:「怎麼會裂為三分?」
曹丕道:「姐夫不要以為父親大人貴為魏公,高高在上,權勢地位甚至比皇上更高,事實上正是父親大人權力地位的迅速澎漲,才造成了今日是一國三府的局面。」
周揚聽得茫然不解,道:「何為一國三府?」
曹丕分析道:「許都政府名義上仍是當今漢室政府,朝中正直的大臣大多是真心親漢,對於父親獨攬朝政早已心存不滿,加上對土地、利益分配不滿的士族,更是積怨已久,借親漢之名與真心親漢大臣站成同一陣線,成為了我們目前最大政敵,此為一府。」
周揚深深吸了口氣,沒想到許都形勢盡已複雜至此。
難怪曹操之前派使者送來傳令,明知漢中難以攻取,仍是要他無論付出任何代價,都要拿下漢中,正是為自己爭取更多的政治資本。
況且如此複雜多變的局勢,在曹丕口中僅僅是三分之一而已。
「另一方則是隨軍幕府,主要是以父親多年征戰以來所收編的軍隊。」曹丕屈指數道,「除了北方袁紹和南方劉表等舊部之外,主要以混合合編而成的青州兵為主。」
「難道這些人尚未歸心嗎?」周揚愕道。
「這些人並非針對父親大人,恰恰相反,他們更多的是對曹操忠心耿耿,正是因為這種近乎盲目的崇拜,才更容易被心懷異之之人有機可乘,將這種內部矛盾尖銳化。」曹丕頓了頓道,「如今許都形勢混亂、危機重重,而且軍中更有赤壁之敗帶來的後遺症,加上軍民不安,不少青州兵甚至都自行鳴鼓返鄉,姐夫可知道父親大人手中那至高無上的權力,隨時都可能陷入全面瓦解的殘局。」
「另一府則是設在鄴城的魏國政府,對嗎?」
「姐夫說得沒錯。」
周揚知道官渡之戰以後,曹操最着力開發的北方水利與南方屯田,為的就是徹底解決由戰爭引起的天災人禍。
因此把魏府設在鄴城,正是整個曹魏集團的中央點,希望可以集權於鄴,掌控所得江山。
然而曹操始終小覷了親漢、士族和軍民的力量,認為可以憑着手中強大的軍權,以及唯才是舉所得的心腹文臣武將,然而正是因為這些與儒家思想背道而馳的行為,造成了日漸嚴重的內部矛盾。
加上曹操向來重刑法,對於作奸犯科之徒的懲罰向來絕不留情。
這早在他年輕時期,就曾經作過許多震驚天下的大事。
如今手上擁有這麼大的權利,更是希望能夠通過刑法的約束,讓所得到的大片江山可以更加穩定下來。
事實證明了曹操成功了,但同時他也失敗了。
「可是這些與子桓你又有什麼關係呢?」周揚不禁問道。
「本來並沒有關係,然而卻成為了父親大人廢長立幻的最大原因。」曹丕道。
「為什麼?」周揚不解道。
「子建向來文滔武略均在我之上,亦得父親大人十分喜愛。」曹丕道,「但是除此之外,最重要的還是父親大人擔心政權不穩,打算用子建與親漢集團妥協,希望能夠緩解內部危機,因此嗣立子建繼位,早就不是什麼秘密的事情了。」
周揚終於失控地倒坐在椅背上,原來當初曹操在問他嗣立之事的時候,心裏早就有了人選。
那時聽曹操的語氣,還以為這個人選應該是曹丕無疑,結果居然是曹植。
且不管歷史是如何發展的,只是眼前這種迫切的局面,曹植被嗣立繼位之後的事情,已經是曹操對許多大臣隨口提起的話題。
只差曹操正式宣佈之後,此事將成為定局,再難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