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沙這地在申城並不算多繁華,警局更稍遜於恆暘分局的裝潢。
溫虞在局子裏逛了一圈沒找到人,便問那男人。
他散漫道:「這會兒不在,大概是買夜宵去了。」
溫虞想,孫韜在這兒應該沒什麼地位,只能充當個跑腿兒的。
她在男人辦公室里坐了一會兒,男人有一句沒一句的同她搭話,言語曖昧。
溫虞三番四次在話里提示,他們沒可能,但是男人鍥而不捨的精神有餘,她倒是有點力不從心。
好在沒一會兒有人將男人喊了出去,溫虞趕忙拎上包不告而別,心想其他的事暫不管,先離開這地再說。
*
溫虞不熟悉這個鎮上的交通,在小弄堂里饒了兩圈,總算找到條寬大的馬路,等了幾分鐘卻沒見車輛經過。
她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這兒到了10點之後,就沒什麼交通了,只能在小旅店緩一晚。
那路人給她指了指路:「你剛從那邊兒來的,沒見到旅店?」
溫虞搖頭:「剛才心急。」
那人說:「你原路返回,過了紅綠燈右轉。」
溫虞道謝,一邊走回去,一邊猶豫着要不要給小蘇打電話,糾結了片刻還是打了過去,但是那邊半天沒有人接,她只能掛斷。
恰巧這會兒也到了路口,剛轉過去就看見一個男人走過來。
是孫韜。
他比起去年,個子又高了點,但是身板瘦弱了些,穿着警隊制服,拎着個一袋食物頓在原地。
他盯着溫虞看了一會兒,才慢慢問:「溫小姐?」
溫虞點頭,笑道:「你倒是先認出我來了。」
孫韜也跟着笑:「是我爸聯繫過我,說你有事找。」頓了頓問:「你怎麼在這兒,幹嘛不去警局等我。」
溫虞斟酌一會兒,決定說實情。
孫韜愛臉紅的毛病沒變,有點報赧:「師兄這人,是有點愛和女人搭話。」又說:「既然這樣,我們就在外面說話吧。」
溫虞點點頭,跟着他走到外邊的街店。
這鎮子裏就是小店小門面特別多,有許多露天的座椅,供人吃燒烤火鍋之類的。
每個地區的人作息時間不同,這鎮子上的人晚上工作到七八點,所以到十點還在外邊吃宵夜的特別多。
孫韜撿了一處靠路邊的,儘可能離店面里的吵鬧聲遠點。
「我時間不多,等會兒要交接班,溫小姐有什麼事?」孫韜道:「如果是去年那樁事,只不過是一飯之恩,溫小姐不必特地來一趟。」
溫虞愣了片刻,心裏覺得好笑,當真笑了出來:「我是因為出差,恰巧到這兒的。」
孫韜感覺自個兒是自作多情,立馬又紅了臉。
這男人,分明是個大男孩,卻故作老成。
溫虞笑着,心想這男人比起其他男性,更為真誠,能表露自心的想法,不會遮遮掩掩,爾虞我詐。
此前,孫韜為何會被上頭調來這處地方,溫虞聽過幾個版本,最可信的就是小伙子直言不諱,把他看不慣上司的地方指了出來,讓對方和一個老闆雙雙在眾人面前難堪,差點兒做刑事拘留處理。但對方老闆有錢有勢,花了錢通了路子,孫韜一個區區小警員,不能拿辦他,就只能由他明着捉弄,這才來這裏工作。
溫虞提到這件事,孫韜正身體想解釋,張了嘴半天不知道從何說起,有點苦笑:「當時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他們總不能老慣着這種人。我穿着這身衣服,卻還看着有些人欺善行惡而不去繩之以法,良心總過不去。」
溫虞想了想道:「都說貪官奸詐,但是清官要比貪官更奸詐,才能治得了他們,你萬般皆善,那一定不行。」
孫韜琢磨這句話,眼神亮了亮,像聽了至理名言,笑道:「吃一鱉長一智。」
隨後又問溫虞:「別說我了,還是說你的事吧。」
溫虞便問:「你想不想回去,座上大隊長的位置。」
孫韜笑道:「誰不想,但是這位置需要的東西太多,我坐不上。」
溫虞也不含糊:「你爸都有。」
孫韜拍腦袋:「差點忘了。」頓了頓,說:「但是他總不能製造個重大案件,讓我去稽查。」
溫虞搖頭:「哪裏用得着製造,案子是靠自己發現的。」
孫韜漠然不語,疑惑地看着女人。
溫虞拿出婉婉給她的u盤,遞給他道:「你回去看一看,裏面有些關於我們老總的證據。」
他驚訝:「李謹然?」
「是李彥。」
孫韜聽到這個名字,搖頭道:「這人上頭髮通知了,牽扯到逃稅的案子,本來就得抓。」
溫虞說:「但是這個罪不夠,構不成多大的犯罪案。連商業欺詐也算不上,就算把人捉了,他付清了稅款,不多久還是能出來橫行霸道。」
孫韜驚愕,看着手裏的證據,心道這可不得了,若是這裏頭有更多了不得的東西,我便是撿了大便宜,別說是上京赴任,興許連生三職也有可能。
孫韜有點猶豫,溫虞看出來後,趕忙道:「這不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我提供給你證據,你得幫我兩個忙。」
「什麼事,你說,我能做到的,一定不遺餘力。」
溫虞微微一笑:「六年前,我替別人坐過牢,那人姓何,是利源的最大的董事。」頓了頓,堅毅道:「而我,想要翻案。」
孫韜凝神作思,答道:「六年的時間不短了,我需要點時間。可能得過久一點,因為我暫時沒翻檔案的權利。」
溫虞點頭,她信得過這個男人,孫韜又問起另一件事。
溫虞沉吟一會兒,才道:「我想找個人,他姓君。」
*
溫虞在外邊住了一晚,清晨回到酒店的時候,同事都還沒醒來。
回房後先是洗了澡,把自己打理整齊,感覺好了點,又趴床上睡了一小會兒。
這次出差,溫虞得到了單人房的權利,她喜歡獨自佔一間房的感覺,做任何事都能隨心所欲,不用顧忌別人。
只是旅店床過於寒冷,她在睡夢中發抖。
此時她才想念那個暖爐一般的胸膛,每當夜晚寒風颯颯侵略攻身時,他總能在這會兒替她擋着,教她不受風吹和雨打。
在出獄之前,溫虞從未有這種感受,所以並不期待,但是她發覺,在認識李謹然之後,自己越來越貪婪。
想要報仇雪恨,也想得到感情。明知這兩者可能不能兼得,在魚與熊掌不可都獲的情況下,她搖擺不定,無所適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把眼前的過好,未來怎樣,只能未來再說。
溫虞睡了兩小時,醒來的時候恰好手機響了。
她接起來問:「什麼事?」
小蘇卻在那頭一愣:「溫師你不是昨晚打給我電話?」
叫他一提醒,溫虞才想起來,立馬爬起來說:「哦,昨晚有點兒事,這會兒給忘了,記起來再說吧。」
隨後掛了電話,溫虞想到昨晚拜託孫韜的事情,起來打開酒店的私人電腦,登陸郵箱看了看。
孫韜的工作效率很快,她要找的人和地址都一併附給了她。
溫虞記下了地址,原本想立馬動身,但是今天洽談業務的幾個高層是市裏的幾位書記和政協里的人,公司這邊的人絕不能怠慢,溫虞只得收了便簽,留下來和幾人一起走。
昨天見那幫人只能說是先探個底,順帶鬧騰一宿。這會兒卻不一樣,是正式的見面,大家都顯得有些拘謹。
副經理帶人上前先介紹一輪,挨到溫虞的時候,那邊人凝了一下神色。
溫虞心裏一頓,今天的這些個大人物都是穩重的老臣,也見過許多世面,隊裏有女人難保不出點壞事,這會兒見了她,固然心裏也認為她是個禍水,怕他們這支團隊是個輕浮氣躁的佞才,可能會對這次的交接有所顧忌。
溫虞站在對方面前,忽然就有點丟魂,一時忘了伸手。
對方的臉色正漸漸不悅,副經理在溫虞一邊推了她一把,笑着對那人道:「這是溫小姐,搞建築設計的。前些日子孫總那地的投標書就是她寫得,其中幾條建築理念的重要項目,是溫小姐想了好幾天編寫出來的,繪的建築圖也得到上級省市的審批了。」
對方雖然只是政府工作的人員,在這方面頗有點淺見。得到審批的圖紙,固然是合格的佳作。
那人一改適才的散漫,主動笑迎:「以後這幾百米的房子,都得交給溫師了。」
溫虞立馬伸手取握:「應該的,您不用客氣。」
他收回手,接着又跟副經理攀談起來,老副說話間,不由得覷了她一笑,抬了抬下巴。
溫虞會意,回到隊伍後面,舒了口氣,手心裏滿是汗。她心想,這老副跟着董事辦的人次數多了,唬人的本事也越來越大。她一個區區的服裝小設計員,搖身一變成了大牌建築設計師。這事不知道叫曉得真情況的人聽了,要笑掉幾顆大牙。
番外:當我們的人生初見時
李謹然十歲的時候是班級里最矮的男孩,隊伍都排在第一位,就算成績是第一名,因了旁人的妒忌心,他經常被叫做矮個子。
這件事,李謹然不止一次跟李老爺說過這件事。那時候李老爺是利源當家主人,身務繁忙,兒子的事也經常管不着,就麻煩王管事看一看孩子。
王管事就是之後的老王,他在外鄉有些親戚,想帶着李謹然去那邊和同齡人打打籃球,正好增加個子。
李謹然是個男孩,聽到玩耍的事情也歡喜答應。
王管事的老鄉不算特別窮,每家每戶都有電視,最有錢的要數姓溫的一家人。
老王跟人家沒有交情,只聽說只以前當過官的,裏面的老頭整天板着臉,陰森森的,他便告誡李謹然別靠近溫家。
李謹然小時候也調皮,旁人說不的事,他一定在背地裏偷偷去瞧一瞧。
那天恰好是夏天,鄉下的溫度還行,只有35左右,李謹然穿着藍色的小襯衫,短褲是牛仔五分褲,腦袋上頂了米色的帽子,爬上溫家的圍欄,翻牆過去。
也真是巧,溫家的管事大清早提了籃子出去買菜,大人們忙活着家務事,溫爺爺去了隔壁找人下棋,花園裏只有溫家的女兒低頭畫畫。
李謹然跳下來拍泥灰,看見小姑娘趴在地上畫畫,他的短腿是真的特別短,跑了十幾步才到小姑娘身邊,看着人家的話說:「什麼東西,這麼丑。」
小姑娘抬起頭看他,李謹然覺得這女孩沒救了,除了一雙眼睛好一點,整個就一肥豬。
他皺眉嫌棄:「死肥豬。」
小姑娘卻沒有不悅,伸出手說:「我叫阿虞。」
她剛才趴在地上,所以手心臟髒的,李謹然甩開說:「又肥又髒的死肥豬。」
她依然固執:「我叫阿虞。」
「死魚。」
「不是,是阿虞。」
「是死魚,很胖的死魚。長的又丑,你以後一定是很胖的醜八怪,都沒男孩子喜歡你。」
這話一說,李謹然有點後悔,一時語塞的時候,小姑娘一下子哭了,哭得聲音很大,驚動了裏面的大人。
李謹然一慌,立時準備溜走,離開前敲了小虞的腦袋,捏拳頭狠道:「你要是告訴別人,我就回來殺魚煮湯喝。」
阿虞覺得腦袋疼,看着他走了,自個兒半天沒反應,溫父溫母過來問她情況,她也不閉嘴不說,只因有一個人對她說,不能告訴別人。
這個秘密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即便那時候太小,多年後早已不記得,但這不為外人所知的相遇,確實真實地發生過。
這一年是他們認識的二十多年前,一個天真稚氣,一個爛漫無邪,誰應了誰的景,誰譜了誰的流年。也恰好是年幼無知,才能在多年後有了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