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裴媛今天上午有兩節課,提着包進教室的時候,她隨意掃了掃,見那女人在第二排的電腦桌上,無聊的移動鼠標,大約在衝浪。
她腦中回憶幾次碰面時,女人的面孔,打開電腦,點擊教學軟件,開始上課。
她有點心事,所以這節課不免覺得索然寡味。
課時至一半,決定讓學生自習。
她走到那台電腦前,敲了敲桌子,「你跟我來辦公室。」
那女人抬頭看她一眼,神情顯得很震驚。
她冷臉笑了笑,不發一言離開。
蘇裴媛的辦公室是的,因有些潔癖,注重保健,她特意裝了隔音和防輻射,辦公室四處很乾淨。
溫虞進來的時候,在門口扣了兩聲,裏頭的人回話了,她才推門而入。
蘇裴媛揉着太陽穴,最近公事私事壓的她喘不過氣,又加上奔三的年紀,女人天性在乎歲數和面貌,不免心煩意亂。
抬頭,看見她怯怯懦懦的模樣,俏生生地站在面前,心口就堵上。起身將一旁的窗打開,將桌前的人招過來:「坐。」
溫虞覷她一眼,拉開面前的凳子,坐得端正,腰板挺得很直,雙腿合攏。
蘇裴媛觀察她一會兒,女人這會兒顯得特別拘謹端重,跟先前旖旎凌亂感天差地別。
蘇裴媛笑了笑,說:「你姓溫?溫虞?新進利源的設計師?」
溫虞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着什麼藥,只是點頭。
蘇裴媛繼續問:「來公司多久了。」
「兩三個月了吧。」
「現在的職位?」
「設計助理……」溫虞頓了頓,又道:「還有李總的暫時秘書。」
蘇裴媛知道這件事,點頭問:「曾秘書我認識,他出車禍了?」
溫虞想到那個善雅的男子,不覺笑道:「最近沒事了,蘇總監有空可以去看看他。」看見她微微皺眉思考,突然想到什麼,有點臉紅道:「您不認識的話,我去過幾次,可以帶去。」
蘇裴媛停下動鼠標的手,越過電腦看那耳根微紅的女人,察覺到語氣里一絲微妙的情緒,心情頓時好了很多,笑道:「你跟曾秘書很熟?」
溫虞答:「還可以吧,大家都是同事,互相扶持罷了。」
「可據我所知,你們設計部和總經辦那層的人交集不多。」蘇裴媛說:「況且你和設計部的同事們關係還不如上層的?」
溫虞聽在耳里,覺得她是猜設到了一些,就倍覺尷尬:「可能……同事朋友也是講究緣分的吧。」
蘇裴媛聽她這些藉口,心裏覺得好笑,面上卻不說,又問了一些關於考證的時間,和最近她的功課。
女人之間總是有話題,一問一答,不知不覺就見了中午的太陽,斜斜打進窗口,灑在女人的頭髮上,暖洋洋的。
蘇裴媛默了一會兒,問她:「你帶個人履歷了沒有?」
溫虞搖頭,心想不過來上個課,怎麼可能帶這些東西呢。
蘇裴媛說:「沒事,學生檔案里都有。」打開助教管理系統,學生系統那頁,問她:「身份證記不記得。」
溫虞報了一串數字,蘇裴媛輸入後,回車找到。
她瀏覽了一會兒,心裏訝然這個女人的身份背景。期間瞥了她幾眼,她和資料背景甚至想像之中,應該表現出來的態度,都截然相反。
蘇裴媛頓時沉默。
關上軟件,靜靜地望着她。
溫虞覺得手裏在發汗,她不懂眼前人不時打量她究竟做什麼,今天喊她過來,只是想問一問她的具體資料?怎麼早些時候不問呢?是不是,因為上次她在何新禹家裏的狀態,讓這人對她起了疑心和防範呢?
問題太多,在心裏揮之不去。
溫虞這人就是愛把自己糾結在那些小事情的,再小的事情,她都要琢磨,讓一切鬱結於心,糊塗了旁人,也困束了自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耳邊儘是時鐘滴滴嗒嗒的走聲,幸好房間隔音,外邊兒的嘈雜聲都被隔絕,溫虞能勉強自己鎮定。
那人卻突然笑道:「怪不得你跟何新禹之前是情人,某些方面很像。」
溫虞抬頭看着她,眼神迷惑。
蘇裴媛笑:「鏡里鏡外,都是兩個人。你知不知道人格分裂,人格心理學,或者犯罪心理學?這些人總有些自負,認為這個社會該是跟着自己的腳步走,以自我為中心,那些地心學對他們而言統統不作數,他們覺得地球是圍繞自己轉的。這樣的人,何新禹是一個。」
溫虞冷靜聽着,從前看不懂何新禹,今天叫她鞭辟入裏的分析後,有點醍醐灌頂的感覺,眼裏帶了驚色。
蘇裴媛捕捉她的神情姿態,心裏只道:這女人挺能裝,裝得還挺像,要讓不清楚內情的蠢人見了,一定覺得她這人可憐巴巴的,再要是個沒防備心的,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給泄了,正巧讓她捉到個好柄子。
蘇裴媛素來不是愛跟人周旋,打啞謎的人,做事有七分爽利,眼見溫虞一副藏到底的模樣,心裏生氣,又惱又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屬於什麼?經過勞改或是刑罰牢獄的人,大多對法律道德社會,抱着扭曲的心態,表面上都裝得挺正經的,對人對事,樣樣低頭,百依百順,心裏面卻不甘於平凡,總要鬧騰出來點事才罷休。恰好,你就是這麼個愛背地裏耍心機的人。」
蘇裴媛看着她,眼神倨傲,笑得自信。
溫虞聽得只是一愣,問道:「蘇總監今天喊我來就是為了羞辱我?」
「羞辱你?」蘇裴媛說:「你給我找找,我剛才的話里,有幾個詞兒是帶膈應你的意思。」見那女人低頭不語,又道:「我有羞辱你嗎?不過是講個事實,你不愛聽就請便,我不礙着你做後面的事。今天我喊你過來,是想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找着我這個培訓機構也費了點心血吧?要是不願意竹籃打水一場空,就說清楚,我不跟你打馬虎眼,要是你想繼續唱獨角戲,出門左拐,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兩個女人沉默片刻,電腦前的女人無所謂地動着鼠標,咔嚓咔嚓的點擊聲在靜謐的空間裏,就像醒腦鍾。
溫虞用手捋起兩邊的秀髮,比起剛才灰沉沉的眼神,現在的更加閃亮。
蘇裴媛注意到她的舉動,笑了笑:「這樣多好,裝着累不累。」
「累。」溫虞笑道:「如果,何新禹知道我們湊一塊兒,他會不會被殺得猝不及防?」
蘇裴媛一愣,問道:「這是什麼話,我為什麼要幫別人給我老公挖坑?」
溫虞靠在椅子上,找個舒服的姿勢,「公司里傳何董和蘇總監是模範夫妻,感情倍兒好,何董又尊敬您,每晚按時回家吃飯,加班都得回去。表面人都覺得這是實情,然背地裏曉得你們是商業聯姻,還互相牽制,明爭暗鬥奪股份的人不多。不太湊巧,這件事我也知道。上回在你們家裏見識過後,就更加確定了些。」停了會兒,見蘇裴媛表情深肅,又道:「蘇總監是明白人,我跟你一樣,膈應何新禹,巴望着他倒,做什麼不互相幫助呢?」
蘇裴媛聽後一笑:「你有什麼能力,讓我幫着你?」
溫虞看見她桌上有個穿了繩的鉛球,她伸手掂了掂,挺重的,說道:「你瞧吧,五根手指,一根根分開去挑這鉛球,沒有一個能成功,但是合併在一塊兒,就能輕鬆把它端起來。」又看了看她凝重的目光,溫虞笑道:「其利斷金的這個道理,蘇總監比我懂。」
蘇裴媛接着那鉛球,仔細凝望着,心事重重,「我想想吧。」
溫虞拿過一旁的紙筆,匆匆留下號碼,放桌上:「想清楚了,再聯繫我。」
蘇裴媛看着她離開,睨了一眼桌上的紙條,拿起來看了片刻,揉了揉扔進紙簍里。
轉身關了窗,從十三樓往下看,一片行人匆匆,皆是灰衣高領的上班族,面部表情僵硬,各個都帶着個面具過日子,她想起同事說過:「女人年紀大了,就該享受老公寵愛,孩子歡鬧,數着小錢也快活,千萬別整天跟枕邊人勾心鬥角,那得多心寒吶。」
她晃一晃神,午後的陽光斜折在身上,又轉身撿起紙簍里的便條,塞進包里。
*
溫虞到家的時候,家具商城的員工電話問她在不在公寓,她才想起今天新家具到,又急急忙忙去公寓。
偏巧今天溫婉早放學,遇上出門的姐姐,問她是去哪兒。
溫虞說:「姐去看看外邊租的房子。」
溫婉想了想,問道:「是不是那姓何的對面?」
溫虞想她也知道得差不多了,沒必要瞞着,就點了頭。
「姐,帶我一塊兒去吧。」
溫虞本有這個打算,奈何家裏二老沒人陪着,溫婉又在高三,就沒答應。
溫婉背着書包,當街就軟磨硬泡,溫虞才說:「我只有加班才過去住,你要是願意,那幾天再過來。」
溫婉想這樣也不錯,總比一個人跟嘮叨的父母呆一塊強。
溫虞帶着溫婉去公寓,途中接到辛淺的電話,「你在哪兒?」
辛淺最近一段時間總愛主動找她聊天,溫虞見怪不怪:「在租房的公寓。」
「地址。」
溫虞直接報給她。
「我過來看看,順便吃頓飯。」
溫虞想自從辛淺受傷後只見了她一次面,也不知道她近況如何,便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