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冽塵冷冷道:「你也討不到好去,胡亂自鳴得意什麼?你與正派小賊合作,無異與虎謀皮。本座對殘煞星說過的話,於你同樣適用。你們這群降將都是棋子,等到計劃達成,他們還怎再許魔教存在?別想得太天真了,何況你的價值比他更輕許多,滅口時自無遲疑。也罷,本座就暫時留你一命,等你親眼看看,當知吾言非虛。」
薛堂主冷笑道:「得了罷,你這滿口胡吹大氣的小子說話,我是再也不會聽了!以前你曾說將什麼七煞訣修煉到頂層,就能化升為魔,因此這些年來閉關謝客,當初我就不信。現在看來,那一寶還真是沒押錯。你傷得這麼重,還妄想做正派大軍的敵手?」江冽塵道:「隨你怎樣想。不過你謀權篡位,這般大逆不道,將來不怕遭天打雷劈?」薛堂主哈哈大笑,道:「那也只能算作家學淵源。莫要忘了,你自己這個教主位子就是硬篡來的,如今旁人也來篡你的位,才叫作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沒半分冤枉了你,憑你小子也配這麼大模大樣的教訓我?真沒奈何,面前擺着這麼出色的一尊楷模,不跟你學,又跟誰學去?」
江冽塵冷冷道:「這教主之位,本座既能篡得,也就能守得它住!」霍然轉身,架開李亦傑長劍,向他橫肩削到。這變招太過迅急,李亦傑全沒料到,那橫空許久的劍竟連他衣袍也沒能劃破分毫。江冽塵冷笑道:「李盟主,在邊上旁觀我教內亂挺久了,可還過癮?」李亦傑喝道:「少廢話,今日就讓你這魔頭得償惡報!」一邊摧招連攻,江冽塵道:「就憑你?」同時薛堂主也搶上圍攻,正派中人更從八方夾擊。李亦傑忽的揉身上前,劍尖與他相絞,近身纏鬥。一磨上了,就似永無止境,江冽塵仍懷輕視之心,看過幾招後,不屑道:「這是什麼?好像與我教功夫不大相近。」李亦傑道:「那是自然,難道我李亦傑臨敵應戰,就只能靠着你們魔教的邪功?」江冽塵反問道:「你不是?」
游斗一久,那招式效用才逐漸顯露,這並非是威力剛猛無匹的絕招,妙在一旦給它繞上,就如黏液一般甩之不脫。江冽塵的劍尖也如同他劍柄粘連,任他如何轉招,總是脫不出那一個狹小範圍。這武功講究的便是一個纏字訣,真要克敵制勝,卻也沒那般本事,僅可用來絆住敵人。但技法貴精而不貴多,李亦傑討了這偏門,果真纏得江冽塵無法脫身。隨後向周圍使個眼色,示意眾人趁機進攻。
正派高手藉此便利,紛以內功向他出招,一剎間「五雷索魂掌」、「霸天拳」等內家功夫全向他身上推了出去。江冽塵劍招若得自由,以他的應變迅捷,盡可在招式未落時先行出手,擊潰敵人。但李亦傑不敢放鬆,攪得他雖有兵刃,也等於手無寸鐵。又想他內傷既重,必然也像自己一樣,不可牽動內力,那麼對暗勁也就難以抵禦。江冽塵雖明其理,偏是無以應對,四周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同時襲到。唯有硬生生地受了這一擊,他站在場中,身形早是消瘦得如同骷髏,再遭震襲,幾如一片即將凋敗的枯葉。還沒感到體內真氣作亂,僅是外部壓力也足以將他擠壓成灰,張口吐血,血柱如同一道清泉,狂流不止。李亦傑一劍挑向他小腹。江冽塵抬手握住劍尖,眼神中射出凜然恨意,道:「你當真……非要置我於死地?」李亦傑不與他目光對視,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江冽塵冷哼道:「異想天開,你們殺得了本座麼?」反手將劍撥開,一劍砍向他額頭,側身避過背後兩柄長兵,挪步換位,提劍向身後掃出。嗆啷啷幾聲,三人手腕中劍,兵刃落地。
江冽塵這次連唇下鮮血也不去拭抹,自顧着與人過招,使得都是極狠辣功夫,殺氣猶存,但作戰之時連連吐血,血跡很快將上身衣袍浸得透了。他此時雙目血紅,滿口、滿身都是血,又加上他那一派魔鬼降世的邪異,確是很有幾分動心駭目。這在他平生戰役中,或能算得最狼狽的一戰,只有挨打,而還手之力甚微。這都因李亦傑等人趕准了時辰,在他練功本已不順時再加妨礙,暗夜殞一招又使他毒氣逆襲,這多般傷病交雜,自是不同於尋常的小病小痛。
薛堂主收起哭喪棒,冷笑道:「罷了,罷了,大家停手,江教主,你已是傷重難愈,就算我們不殺你,你自己也得鮮血流干而死。何不索性求個痛快?我們也發一次慈悲,許你自行了斷。看在老夫叫過你六年教主的份上,可以留你一具全屍。」
江冽塵冷笑道:「到時怕是沒人發慈悲,給你留一具全屍了。本座只會殺人,不會自殺,統統都給我受死!」手中長劍猛力擲出,擊中了堆滿瓶罐的架台,一時瓷瓶破裂,灑出的藥水流了滿地,空中騰起一陣白煙,其中還能聞到些焦糊氣。李亦傑心道:「不好!莫非有毒?」忙運功閉氣,長劍仍是橫在胸前,以防突來襲擊。眾人同是不敢怠慢,功力較弱些的則以衣袖掩住口鼻。江冽塵趁機逸出包圍,在殿中遠避,只想找個清靜所在,運功調息。退到處偏僻角落,回身正想查看有無異物,暗角處突然伸出一把長劍,抵住他咽喉。來勢甚疾,已刺破外層皮肉,有極細的血流滲下。
眾人都看清持劍者是個滿頭花白鬍子的老丐,正是俞長老,他下身全無知覺,不能參戰,只有待在牆角觀看。江冽塵慌不擇路,正好退到了他面前,這一劍便是輕輕巧巧的制住了他要害。
江冽塵眉梢輕輕顫動,微眯雙眼,臉顯憎恨之色,咬牙道:「俞……俞雙林?」俞雙林喝道:「老實點!只要我長劍向前一送,就可置你死命!」江冽塵到死也不肯服軟,道:「那你刺啊!我不信你真敢殺我?」
俞雙林沉聲道:「別給我耍花樣,老叫化活了一把年紀,什麼事都見得多了,那一點小把戲,須瞞不過我。他們中了什麼毒?拿解藥出來!」
江冽塵道:「我說他們沒中毒,你信麼?」俞雙林眯縫起雙眼,見他一副悠閒神色,言語模稜兩可,真偽難辨。正派中早有人等得不耐,叫道:「別信這魔頭弄鬼,俞長老,你先殺了他,再到他身上搜尋解藥!」
俞雙林注視着江冽塵,看了許久,仿佛終於下定決心一般,道:「好,我就信你一回。你也該識個教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並非何時何地,都是你一人獨大。你能殺別人,別人也能反過來殺你。你可記着了?」江冽塵自語道:「我正是吃虧在此……你要殺便殺,多說何益?」俞雙林道:「人生在世,身邊總都跟隨過不少親信。不是每個都值得信任,也不是每個都應該懷疑。你一向狂妄自負,自詡為凌駕眾生之上的王者,卻也失了與人培養良好關係的契機。你因剛愎自用,使魔教由內至外群生反心,層層鏽蝕,怎得不敗?這一次雖折了教主之位,畢竟還僥倖留下性命。人若是活着,便有希望。否則任你壯志闊比天高,死後也是一場空談。如能由此改過自新,奮發向上,焉知不是失之桑榆,收之東隅?」
江冽塵道:「多謝教誨。」心想:「這老東西到底想說什麼?跟我盡講些大道理做甚?不過他既鼓勵我重新做人,想必就不會殺我。」俞雙林看出他眼神中戒備未除,深處仍是徘徊着常年不散的陰鶩,嘆了口氣,將長劍從他頸中移開,劃了個半圓,收入劍鞘。
這一手不僅是江冽塵,正派中人也都大吃一驚,但想他或是另有秘法手刃魔頭,誰知就聽他道:「當年你饒過我不殺,只廢了我的武功,也是勸我要愛惜生命。多虧了你這句話,否則老叫化信奉的是『士可殺,不可辱』,怕是當場就要尋了短見,那麼現在也不可能再和你面對面的談話。其時在你,或許只是個無意之舉,又或是想留下我性命,慢慢羞辱。但無論如何,我卻不是個忘恩負義之人,感念你的不殺之恩,今天我也放過你一次,便算還了你一命,從此兩不相欠。我的上身功夫已大致恢復如初,甚至功力猶勝以往,我就用你當日的話來勸你,凡事只要盡力去做,沒什麼是辦不到的。江教主,你最多也才二十來歲,年紀還輕得很,要另謀出路,做個新的開始,猶未為晚。」
正派中人聲喧譁,此時憤怒聲壓過了低聲談論,叫道:「俞長老,你好糊塗,這魔頭本性難移,他要是聽得進人勸告,也不會一至如此。你縱容這魔頭,就是縱容他再去傷害千百萬條性命!」人人憤怒異常,卻似忘了剛才制住江冽塵的,本也正是俞雙林。
江冽塵眼底難以察覺的掠過一絲殺意,向俞雙林身側退了一步,苦笑道:「俞老前輩,您想讓我從頭來過,這些人卻是虎視眈眈,非要立時殺我,他們也不肯給我機會啊。」一邊說着,又吐了幾口鮮血。俞雙林垂下視線,嘆道:「機會是要由你自己去爭取。想想你曾犯下過多少樁令人髮指的惡行,那也怨不得別人恨你。能否讓你的仇家不計前嫌原諒你,就靠你的本事了,這也是你能否改頭換面的關鍵一步。我已經說過,與你兩不相欠,絕不再相幫於你。因為雖是我饒了你,我卻巴不得你立時便死,償還一身的血債。下次要再作惡,撞在我手裏,我也絕不心慈!」江冽塵苦笑道:「是麼?看來我的罪過,當真已重到了令人無法寬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