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之間,這一座能夠溝通高階天堂的聖紋法陣就此崩塌。
西格瑪表面上看起來不動聲色,但眼神深處,依然閃過了一絲震驚與動搖。
克雷芒將一切盡收眼底這個小兔崽子雖然陰險狡詐,但畢竟只是一個沒有什麼經驗的雛鳥,望着西格瑪那一閃而逝的動搖,不知為何,他的心中居然生出了一絲快意。
他果然留下了後手……雖然不知道他是如何讓你建立起與祈禱之刃的精神聯繫,從而可以與他跨越光年與遠在天王星的他建立交流,但只要將這種東西毀掉,你就完全沒有辦法了……這聖劍共鳴法陣是初代教皇與他的守護天使所留下的,其繪製架設的方法只存留在高階天堂的聖堂檔案館,連歷代教皇都不甚知悉,看你有什麼辦法!
你小子,也有今天啊。
代理教皇心中呵呵冷笑,決定趁勢追擊,用氣勢壓倒這小子的所有小心思:「我聽說最近有很多熱心的好人向聖城趕來,諾倫的很多地方都流傳着那天的事跡……以我的經驗來看,信息傳遞發酵的速度不會如此之快,似乎有人推波助瀾,西格瑪,你怎麼看?」
死靈法師突然噗嗤一聲,然後強忍着笑道:「大人,我認為此事必有蹊蹺。」
……這神經病。
克雷芒看着想笑而強行抑制自己的西格瑪,渾然不知剛才自己這番話的笑點何在,但顯然,自己直指核心的詢問被這小兔崽子用逗逼般的方式矇混了過去……想到這裏,克雷芒心中那莫名的煩躁和怒火再次燃起,他冷聲道:「直說吧,是你乾的?」
西格瑪收起了笑意,皺起了眉頭:「是我乾的。怎麼了?代理教皇大人有什麼意見嗎?我動用了早年在帝國和德魯伊結下的人情……」
聽聞此言,抽出時間了解了一下西格瑪早年經歷的克雷芒不屑地嗤笑了一聲人情,你他媽在帝國的聲望為負,皇帝恨不得抽死你,有個屁的人情。
然而死靈法師臉皮甚厚。對克雷芒的不屑不以為意。繼續道:「並且發動了收割者家族、鳳凰商會和死亡國度的力量,在各方面為教廷造勢,為你們製造輿論關注,提供各方面的支援,這是完全不求回報的行為,而且完全是為了教廷的利益,是有感於騎士們的聖行與聖職者偉大的精神而做出的大公無私的行徑。難道這也要被您責備嗎?」
克雷芒一時語塞……西格瑪說的一點都沒有錯。死靈法師運用自己的人脈和力量運作此事。完全是在為教廷謀利益,換做任何一個聖職者,都要向西格瑪所伸出的援手表達最誠摯的感激之情,怎麼會因此而出言責備他?
但就算是所有的聖職者都會感激他,但克雷芒卻非如此……
西格瑪自始至終都在因第一次見面的惡感和不愉快而防備着他,可克雷芒又何嘗不是如此?代理教皇相信,西格瑪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深意,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如此不計代價、甚至動用在自然國度的結下的善緣,說他這麼做的理由是想全心全意地幫助教廷度過難關。克雷芒第一個不信。
事實上,西格瑪想要做什麼,克雷芒已經有一個隱約的想法了。
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狀態,經過一段時間並肩作戰後,再度繃緊到了極限,但雙方都默契地沒有挑破最後一層窗戶紙,而是在你來我往地互相試探、踢着皮球,因為雙方都有所顧忌,投鼠忌器,只好與對方虛以委蛇,尋找着可以一勞永逸解決所有問題的方法。
克雷芒沉默了片刻,決定暫停這一回合,反正他破壞了聖紋法陣,已經爭取到了足夠的主動權,贏得了第一回合,代理教皇緩緩道:「是你做的就好,我還以為這是聖殿又一輪的輿論陰謀……我代表教廷感謝你為雲中城所做的一切,所有向教廷伸出援手的人,聖職者不會讓他們白白付出,這個你大可放心。」
西格瑪對克雷芒的示好視而不見,代理教皇想要退讓,但死靈法師似乎不想答應,他上前一步,似笑非笑道:「聖殿新一輪的輿論陰謀?這話從何說起?光明教廷的好名聲傳遍諾倫、各個階層不同身份的人們有感於聖職者們的偉大精神,紛紛前往雲中城,與聖職者們並肩作戰,這不僅對教廷的聲望有着巨大的提高,還令聖職者立於不敗之地就算雲中城最終湮滅於光之中,接下來的重建工作也會得到廣泛的同情和巨大的支持……這些難道是壞事嗎?如果這是聖殿的陰謀的話,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麼?還是說……」
他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盯着克雷芒,淡淡道:「還是說,許多許多來自諾倫各地、各個階層、各個勢力的人們聚集到雲中城,讓代理教皇大人感到恐懼了?這些肩負着傳遞消息的使命的人們,這些回到各自的家鄉後、會將在雲中城的親身經歷和見聞告知給他們的親人和友人、從而將信息輻射傳遞的人們,令代理教皇大人感到害怕了?」
時間剎那間仿佛靜滯,空氣在這一刻似乎黏稠得化不開,下一刻,一切如昔,克雷芒的表情雲淡風輕,淡然道:「你在胡說什麼?我為什麼要害怕這種事情?」
「嗯,我確實在胡說八道,代理教皇大人這種身份,這種手腕,這種聲望,是不用害怕什麼的。」西格瑪聳了聳肩,「發生在雲中城的一切,是面臨危難之際、聖職者們履行着信念和職責的衛道之戰,是被犧牲和信仰所鑄就的聖輝之光,是真實存在的,是絕無虛假的,自然不用害怕什麼。」
「陰陽怪氣,意義不明,仿佛其中蘊含着數不盡的嘲諷和輕視,仿佛這個世界只有你一個人知道真相。」克雷芒冷笑道:「你這種說話的方式真令我厭惡。」
「這您可就錯了,代理教皇大人。」西格瑪總是將「代理」這兩個字咬得很重。相當欠揍,他針鋒相對道,「越是這種時候,越應該說這種陰陽怪氣、意義不明的話。因為越是意義不明的話,不同心境的人就會品出不同的意思。我那幾句話分明是對教廷這幾年的行為的讚許和推崇。只不過語氣怪了點,為何代理教皇大人會心生厭煩和嘲弄?」
若論實力位階之分,西格瑪乃是高階死靈法師,克雷芒是傳奇聖職者,不僅差了兩個大境界,能量屬性都有可治效果,差距可謂天壤之別。但如果牙尖嘴利和嘴炮技能也有境界之分的話。那西格瑪肯定是最強的傳奇,而代理教皇大人則是個弱雞。
再一次發出的嘲諷又被西格瑪輕而易舉地擠兌到了牆角,克雷芒認識到了自己在嘴炮技能方面與這個小畜生的巨大差距,不禁恨得牙癢,隱藏在心底的惡意頓時湧出了一點,陰惻惻道:「西格瑪,要小心啊,這幾天雲中城可不太平。你嘴這麼賤,小心被打死。」
這句話幾乎等同於撕破臉皮的武力威脅。但面對傳奇強者的惡意,西格瑪泰然自若,同樣露出了陰笑:「那代理教皇大人可要小心了……記得之前我年紀小不懂事,向阿特拉斯傳回的信件嗎?我告訴薩格拉斯他們,萬一我發生了什麼生命危險,那動手的一定是您老人家教廷如今在鋼絲繩上走路,在這種關鍵時刻招致死亡國度的敵意,可不亞於滅頂之災,大人,我很替你拙計啊……」
「你是不是有點自以為是了?年輕人?我承認你前途遠大,在死亡國度有着近乎於獨一無二的地位,但是只有活着的天才才是好的天才,你以為死靈法師們會因為一個死去的人,與教廷全面開戰嗎?」克雷芒眯起了眼睛,「年輕人,我以一個長者的身份告訴你一點人生的經驗……生死之間的恐懼,是世間最可怕的東西,因為死亡代表着消逝,不僅僅是生命的消逝,而且還是存在的消逝,你死去之後,一切都會沒有意義,想想看吧,因你如今的身份和地位獲得了許多好處的收割者家族和鳳凰商會,在你死之後會遭到什麼樣的對待呢?你要學會珍惜自己的生命才對。」
「我倒是覺得,傳奇強者的力量和代理教皇的身份,以及最近取得的成功,讓您有點變得自以為是了。」西格瑪的聲音變得冰冷起來,「難道打了這麼長時間的交道,依然沒有打消您心中的自大嗎?您能夠想到的事情,憑什麼覺得我會想不到?儘管放心好了,代理教皇大人,徹底殺死一個死靈法師的難度,超乎您的想像。」
克雷芒嘲笑道:「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大和那神秘的亡靈死氣,就是你肆意妄為、不珍惜生命的底氣?對自己極端自信的人,往往死的是最快的。」
「您又錯了,代理教皇大人,我比你想像得更加珍惜生命,死靈法師比你想像得更加珍惜生命。」死靈法師同樣眯起了眼睛,聲音也隨之低沉起來:「老人家,我也以一個死靈法師的身份告訴你,告訴你一些關於生死的道理。」
「是啊,死亡確實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因為死亡代表着終結和被遺忘,世界上大多數慨然赴死的勇者,實際上並不是全然不懼生死的人,他們也渴望着生,珍惜着自己的生命,但正是因為死亡的可怕,才令他們認識到生命的可貴,正因為明白生命的可貴,所以經過了怯懦與勇敢的心靈交戰之際,他們才能為了某種理由,慨然地面對死亡。」
「你勸我珍惜生命,對我說,如果我死了,家族和鳳凰商會怎麼辦?那你為什麼不去問問這幾天戰死於雲中城之中的聖職者們?」西格瑪低聲道,「他們也是活生生的人,有爹有媽,從呱呱墜地之日一天天長大,成為了值得親人驕傲的聖職者,你知道他們的身上背負着什麼嗎?家人的期望,親人的羈絆,戀人的依戀,他們的人生都維繫着更多人的人生,他們的死亡必將徹底改變周圍人的生活。」
他抬起頭來,語氣輕而堅定,望着克雷芒的雙眼:「飛行編隊翱翔於聖城上空,擺動着機翼,聽着滿城歡呼時,你知道飛行聖器中的飛行員正在看什麼,?他們知道此去十死無生,俯瞰聖城時也許望向了自己的家的方向,用眼神做着最後的訣別。你知道燃燒生命力化作血色的聖光,以生命為代價暫時擋住了暴徒們的刀劍、為信徒們爭取時間的神官,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在想什麼嗎?他也許在想,他再也見不到他所愛的姑娘,再也無法擁抱將他養大的父母……」
「聖職者們真的是那種除了聖光之外全無他念的狂信徒嗎?真的是那種不懼生死,將犧牲看做最高榮耀的瘋子嗎?不……至少我所見到的,他們比任何人都要感性,比任何人都要有血有肉,也有自己所在意的人,也有深愛着的家人和孩子。」
死靈法師垂下了眼帘,輕聲道,「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死後,失去了兒子的父母將如何心痛,沒有他的晚年生活,二老又該何等寂寞。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死後,失去了父親的孩子將終生缺少着父愛,在別的同齡玩伴牽着父親的手盡情撒嬌玩鬧時,只能在一旁露出寂寞羨慕的表情,然後悄悄走開……他們怎麼可能不害怕死亡,怎麼可能捨得自己的親人和孩子,怎麼能像故事中說的那樣,為了情節的發展大喝一聲就慨然就死,沒有一點心理波動?」
「但不管如何恐懼,如何不舍,如何掙扎……為了職責和信念,為了他們終生貫徹的信仰,為了守護弱者的誓言,他們最終選擇了犧牲自己的生命,履行了作為聖職者的全部使命。這是世界上最寶貴的勇氣,連冰冷死寂的死亡都無法掩蓋這璀璨的靈魂之光,是我們死靈法師需要終生敬畏的偉大品質,是我在阿特拉斯所學到的最重要的課程之一……敬畏犧牲,敬畏生命,敬畏死亡。」
「所以,你說,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我的回答和他們一樣。」
「即使明白死亡的恐怖,明白生命的脆弱,明白我可能遇到的危機,我也依然會如此肆意妄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做着這種最瘋狂的事情。」
「因為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死亡不容褻瀆,不容玷污。」
「為了素不相識的人而戰、願意為了信念和守護放棄珍貴的生命,這種死亡值得所有的死靈法師所敬畏和守護,這就是如今的我戰鬥的理由。」
「那些偉大的犧牲者和勇士們……他們的死亡代表着人類有別於野獸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為了他人而犧牲生命,是世界上最神聖最偉大的品質,絕對不應該成為陰謀者的工具和利用對象,更不可以成為任何人的棋子!」死靈法師說到這裏,已經是聲色俱厲,「所以,現在的我,是背負着所有犧牲者死亡的死靈法師,我義務守護着他們的死亡和精神,並自願為此而戰,倘若他們的犧牲只是源自一個可笑的陰謀,倘若他們令人敬畏的抉擇和獻身只是某些人精心安排的棋局和鬧劇,那我就把一切隱藏在幕後的執棋者揪出來,就像我所承諾的一樣,發現他們,抓到他們,然後殺死他們!」
他死死地盯着克雷芒的雙眼,眼中的殺意已經濃烈得化不開:「誰都不例外。」
「因為,有一種死亡,不容褻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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