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教皇的辦公室迎來了一位秘密的客人。
與之前那隨和中略有些逗逼的樣子不同,教皇神色肅穆的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
赤紅色的名貴大理石地磚,價值連城的名畫與裝飾,以及辦公桌背後巨大的透明水晶窗,以及窗外一望無際的平原、飄渺浩瀚的雲氣以及自此俯瞰雲中城的諸多盛景……神聖的佈局,恢弘的氣勢,還有這個位置所象徵着的權勢和力量,這一切都沒讓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增添多少神聖的氣質,因為教皇聖座此時的表情,肅穆中帶着些許的陰沉。
簡直不像是諾倫精神之父所應有的樣子。
站在他面前的,是宗教裁判所的大裁決長,克雷芒黑衣修士。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對視着,一語不發。
唯有無聲的目光凌厲如電,在空中激烈的交鋒,無須贅言,無須爭論,彼此都是聰明人,教皇已經察覺到了現在糟糕的狀況。
良久,教皇打破了沉默,冷冷道:「沒想到……這麼快就暴露了。」
「沒想到?」大裁決長眼中閃過凌厲的光,他寒聲道,「你沒想到?」
「事已至此,你發火憤怒已經沒有什麼用了。」教皇雙手交叉,撐住了下巴,淡淡道,「還是想想應對的方法吧。」
「應對的方法?」大裁決長冷然笑道,「立刻調動苦修士,至少匯聚三名傳奇,十名聖域,軟禁姬莉,然後用突襲的方式把那個小子制住!這就是最好的應對方法!」
教皇抬眼看了看克雷芒,慢吞吞道:「你以為我像你那麼傻逼嗎?」
大裁決長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冷聲道:「你這個吃裏扒外的老賤人!」
「我怎麼就吃裏扒外了?」教皇面無表情道,「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明白啊。」
「我問過真理之視的監察官了!那小子從庇護所廣場跳下來後。直接衝着裁判所的方向飛過去了!還有雲中城的天空是禁飛區,他這一路衝下來居然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你敢說不是你在搗鬼?」裁決長的聲音用蘊含着明顯的怒氣,「都到了這種時候了,你居然在拖我後腿?你知不知道教廷到底在面臨着什麼!」
教皇直起身來,一副恍然的模樣:「我說怎麼這麼快就暴露了,原來問題出在這裏啊!」
大裁決長死死地盯着他,慢慢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滾你媽的……」
「日,果然還是熟悉的感覺。」教皇揮舞了一下拳頭,「你上一次說髒話還是在十二年之前。我還以為你從那件事情之後就只會板着這一張棺材臉直到蒙父神召喚……說起來父神的想法真是難以捉摸,你這種毫無底線和節操的傢伙明明適合去做死靈法師,沒想到卻做了聖騎士,還到了宗教裁判所這個天底下最髒最亂的破地方,那個小子看起來非常適合做聖騎士,最後居然當了死靈法師,白白便宜了薩格拉斯那個流氓……媽的,要是他做了聖騎士,那麼雲中城每天會有多少樂趣啊……」
提到了西格瑪,大裁決長本來就陰沉的臉色變得黑如鍋底。顯然是想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他咬着牙,語氣低沉而憤怒:「別忘了。正是你一時糊塗,指使這小子亂沖亂打,把最有可能獲得線索的一條線給掐斷了!」
不知為什麼,大裁決長居然沒有反駁「西格瑪適合做聖騎士」這個說法。
但教皇並沒有指出這一點,他那帶着隨意笑容的面孔也慢慢平靜下來,聖座凝視着這位少年時代就結下友誼的摯友,輕聲道:「再來一次,我也會這麼做的,因為代價太大了……也許你確實能從那兩位女孩兒口中得到珍貴的線索。但是……」
他的語氣平靜卻堅定:「對你來說,這太可惜了。」
大裁決長似乎料到了這樣的回答。他沉默了片刻,冷冷道:「沒有什麼可不可惜的。我已經守護了這座教堂四十年,絕不容許它蒙羞,或者說,現在的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職責就是守護這間教堂,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犧牲任何可犧牲之人,哪怕那個人是我的親生父母……你們不願做不忍心做但必須有人做的事情,就由我來完成。」
「但我的老朋友……你受到阻礙和挫折了。」教皇緩緩地笑了,「你沒有想到,這個世界上終究有一個人,為了一個簡單的承諾和心中的信念,就願意像你守護這間教堂一樣,守護着其實與他並沒有太多關聯的少女,甚至不惜挑戰你。」
「衝動天真的年輕人,他根本就不知道這麼做的後果。」老人哼了一聲,「他……」
「我倒是覺得,他比誰都明白,在想明白了一切之後依然做出了那種選擇,這是最勇敢的決定。」教皇笑了笑,「換做是別人,即使有那種力量,大概也沒有膽量這麼幹吧……畢竟這一念之間,決定的就是整個世界的走向……」
「但他勇敢的決定將教廷推向了更危險的境地!」裁決長怒道,「他拼死保護住了兩個女孩兒,卻將雲中城乃至全大陸的無數生靈置於危險的境地!」
「所以他並沒有離開。」教皇依然不緊不慢道,「他早已決定幫忙。」
「就憑他?」裁決長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你要將教廷的生死存亡壓到他身上嗎?」
「我的老朋友,我必須要提醒你一件事情!」教皇站起身來,雙手撐着桌子,與裁決長對視着,「你似乎和聖殿一樣,都陷入了一個誤區……世界上沒有什麼力量能夠摧毀教廷!無論是什麼威力強大的煉金炸彈,或者說是險惡的人心、皇權的覬覦或者外域的陰謀,這一切都無法摧毀教廷!」
他的聲音同樣鏗鏘有力,堅定的神情宛如殉道的聖徒:「因為光明教廷並不是由磚石和木料構成的實體,這份源於聖光的信仰無法被任何力量摧毀!也許千百年後,也許就在明天。雲中城會湮滅在塵埃之中,也許我們都會死,也許這象徵着聖光和榮耀的聖城會被摧毀。但不管雲中城是否存在,教廷都將繼續存在下去!因為就像初代教皇所說的那樣。所謂的教廷,只是一群追隨聖光、守護弱者的人的團體,僅此而已!」
「跟那個小子一樣的天真的論點……難怪你會這麼中意他。」大裁決長寸步不讓,針鋒相對地盯着上司和摯友的雙眼,「這話說得很好,但沒有任何意義,看清楚醜惡的現實吧,我的聖座。父神的孩子棲居在一個險惡的世界中,有一群瘋子想用一顆威力強大的煉金炸彈摧毀雲中城,這聽起來很荒謬,但你我都知道,這完全可能成為現實,自從十二年前你堅持放走那個懦夫起,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帶給我們天大的麻煩!」
他敲擊着桌子,不給教皇辯解的機會:「現在教廷數百年的榮耀,數十萬虔誠的信徒和幾乎所有精銳力量都匯聚在這裏,稍有不慎。一切都將灰飛煙滅,所以,我要不惜一切代價將那顆該死的煉金炸彈和聖殿的小丑找出來。明白嗎!」
教皇失望地嘆了口氣:「克雷芒……你為何不對教廷和聖光多一點信心?難道我們為了保護這間教堂,就要用這種……殘酷的方式嗎?」
「也許這是聖光的考驗,也許父神自有安排……但並不妨礙我以自己的方式解決這個問題。」大裁決長斬釘截鐵道,「聽好了,聖座,這個危險的世界,就是我奮戰的地方,我將自己置身其中,以邪惡戰勝邪惡。只有這樣,才能讓你們這些虔誠的聖徒追求更純粹神聖的信仰……這就是我的使命。這就是宗教裁判所存在的意義。」
說完之後,他後退了一步。臉上突然浮起了淡淡的笑容:「這就是你為什麼會成為教皇,我為什麼會執掌宗教裁判所最根本的原因……因為我們,從來都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聖職者。」
教皇再度嘆了口氣,他已經不想再勸了。
因為沒有任何意義。
「既然你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那我就離開了,這事還遠未結束。」大裁決長看了教皇一眼,轉身就要離開。
聖座追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按照原計劃繼續進行搜索和排查,然後再看看,你所中意的死靈法師用他那溫柔多情的方式,能掏出來多少情報了。」大裁決長冷冷道,「我說過,我會不惜一切代價的……只要他真有辦法,就是去求他,又算得了什麼。」
教皇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去看看她吧……我會把西格瑪和姬莉叫過來。」
老人的身影停頓了一下,然後低聲道:「……好吧。」
望着老友雄壯卻有一絲蕭索的孤獨背影,教皇心中百感交集,他突然道:「克雷芒!」
對方打算離開的身影停頓了一下。
聖座深吸了一口氣:「果然,我得告訴你一件事情……」
他的聲音有點發顫:「剛剛在裁判所時你被西格瑪步步緊逼時的苦逼表情……說實話夠我笑上半年啊!」
門邊桌台上的一尊半身像凌空飛起,向聖座的老臉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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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西格瑪和姬莉離開臥室之後,光線偏折,克雷芒的身影緩緩浮現。
他走向了床的方向。
似乎有所感應,少女那長長的睫毛輕輕一抖,然後她睜開眼睛,好奇地望着站在她身邊的老人,那人也在低頭看着她,表情很奇怪。
「我聽說,你失憶了。」大裁決長淡淡道,「什麼都忘記了嗎?」
妮娜的臉上浮現了為難和哀傷的神色,輕輕地點了點頭:「對不起……」
「毫無意義的道歉。」老人搖了搖頭,他的表情很奇異,凝視着妮娜的臉,突然問道,「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嗎?」
妮娜輕嘆了口氣:「我一直在努力回想,但卻什麼都記不起來,我根本不知道毀滅之光是什麼……但聽老師說,那是一件很可怕的武器,有人要用這武器殺死很多善良無辜的好人,所以,我會努力想起來的……」
「我不是問你這個。」大裁決長平靜道,「我是問,你的家人,記不起來了嗎?」
不需要回答了,回應黑衣修士的,是悲傷的眼神。
雖然什麼都記不起來,有關於父母的面孔和記憶縹緲無蹤,但偶爾回憶時的一點點心痛,再加上西格瑪和血影有些含糊的回答,這都讓這聰明的女孩兒隱約猜到了一點殘酷的真相——在她回憶起父母的樣子,就得接受他們已經不在世上的事實。
「看樣子是不記得了。」大裁決長的表情依然平淡,他轉過身來,徑直離去了。
只留下了一句話。
「如果可以的話,儘量回憶起來,不要忘記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