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夜鶯
第一節·萌芽之歌
冬天慢慢過去了,天氣開始變暖。行道樹開始長出新芽了,掛在樹頂端一點點嫩嫩的綠色讓人無端的心情好。
木杏坐在教室里,看着圍在講台邊熱鬧的人群,用力別過頭去。
過幾天就是學校的藝術節的開幕式了,岩水中學每次的藝術節都是盛大的節日,持續一個星期,期間是不間斷的演出,開幕式是重中之重。每個班都要在開幕式上出一個節目,年級抽籤決定,今年她們班抽中的是合唱表演,中間要有一段獨唱。
就在剛才,那個五十歲的老女人在講台上一拍桌,掃視一圈,開口就說:「木杏你不要參加這次合唱了,免得給班級抹黑。」
木杏在一片鬨笑聲中低下了頭,她知道這是必然的結果,所有人都知道。
高一(12)班的木杏,唱歌難聽的全校有名。
一個簡簡單單的旋律,唱出了八個調子,完全變成了另外一首歌,這在別人看來很好笑。一個普通的女生做出來就很惹人注目了,更別提在她是一個歌手的女兒的情況下。
木杏的媽媽是個二線的歌手,唱民謠,聲音像是風吹散花瓣。她唱歌的時候不需要樂器伴奏,沒有鋼琴、沒有結他、沒有管弦樂器,錄音室里只有她乾淨到透明的聲音。有一次工作室為她錄mv,選在江南某個古鎮。她披髮赤腳,盤腿坐在石凳上,歌聲隨着水波蕩漾開來。明明唱着憂傷的歌謠,看向丈夫和女兒的時候開心的卻像個沒長大的孩子。還很年幼的木杏在旁邊聽着,那時媽媽的笑容烙印在眼中。
她的媽媽也算是有些名氣的,爸爸是個頗有才華的作曲人,他們的婚姻被許多人期待,木杏也理所當然地被認為是繼承了父母雙方才華的下一代。
可是木杏五音不全。
於是美滿的家庭出現了裂痕。
那個驕傲的作曲人不許任何人質疑自己的才華,認為輕視他的女兒就是在看輕他——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而那個活在自己的童話世界中的女歌手覺得夢想被打碎了,她美好的人生計劃中沒有包括那些人的議論和明嘲暗諷。這個在眾多祝福聲中出聲的女兒也應該在眾多仰慕的目光中光芒萬丈,受人追捧,走上他們不能觸及的巔峰,而不是作為他們的污點讓他們在別人的面前抬不起頭。
木杏拿起書包離開教室,教室里的熱鬧每一秒都讓她呼吸困難。放學了她就得去處理開幕式的瑣事,這是學生會幹部的責任。那個老女人班主任之所以當着全班的面這麼說就是為了不讓木杏通過職權之便把自己加進去,反正木杏不會做出任何反抗。她向來是個聽話的好姑娘,這大概是父母唯一能向外人夸的地方了。
多可笑啊,無論你成績多好,無論你工作能力有多強,無論你多努力,還是一句表揚,甚至一個鼓勵的眼神都沒有。
因為這不是他們想要的,所以你是多餘的,你是沒用的,你是父母一生的恥辱。
木杏拉上教室的門,同學們的聲音從身後追了上來。
「木杏聲音很好聽,卻是五音不全啊,我上次聽她一句唱出八個調子來。」
「不是說她媽媽還是個歌手嗎,居然唱成這樣……」
「就是去年前車禍死了的那個吧?那個富家子酒後駕車撞死的,聽說拿了一大筆賠償金就庭外和解了……」
「別提了多沒勁,反正不關我們的事。」
是的,那個女人死了。其實她活的挺精彩的,一生都活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大概到死都沒從她做了一生的公主夢中醒來吧——成為被許多人喜歡的藝人,和相配的愛人幸福美滿。除了一個讓她蒙羞的女兒,其他都挺好的。死的時候她也沒有多痛苦,捧着一束百合走過馬路,沖馬路對面的丈夫笑,遠遠地丟下了女兒。
木杏看着一輛鮮紅的跑車,仿佛一道鮮紅的閃電划過。那個有着乾淨歌聲的女人輕輕地飛起,然後輕輕地落下了。跑車的車窗沒有關,開車的人探出頭來看了一眼,然後關上車窗走了。可笑的是車主也染着鮮紅的頭髮,鮮紅的就像媽媽身下蔓延的血。
木杏閉上眼睛。
一片鮮紅。
葬禮上木杏抱着一束白色的百合,看着那個她稱為媽媽的女人在棺材裏躺着,女人也抱着一束白色的百合——女人的英文名時lily,所以才這麼喜歡百合花。她看着棺材蓋合上,看着男人趴在棺材上嚎啕痛苦,看着棺材埋入土裏,看着男人歇斯底里地哭號。然後看着男人走到自己的面前,抬起手,臉頰一片火辣辣地疼。
「看看這個孩子!自己的媽媽死了卻一滴眼淚都沒掉,簡直冷血地讓我害怕!」男人反手又是一個巴掌,絲毫不建議在親屬和媒體的面前毆打自己的女兒,「你是不是很高興?你媽媽死了你是不是很高興?都是你害死了你媽媽!對了,當時你就在她身後,你拉她一把不就沒事了?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他每說一句就是一個巴掌,木杏茫然地看着他,也不躲,不久臉頰就高高腫起。最後她忍受不了男人扭曲的臉和周圍麻木的人群以及閃光燈,她閉上了眼睛蹲下來,把臉埋在膝蓋里,男人的拳頭和腳不斷地落在她身上,腦海中一片空白,眼前一片鮮紅。
那時木杏就知道,自己一生都擺脫不了這鮮紅了。
「那孩子,明明父母是那麼優秀的音樂人呢,為什麼……」
「哎呀,搞不好是……呢,你看那個女人總是一副公主病的樣子。」
【木杏,你為什麼不會唱呢?】
「木杏木杏,你爸爸媽媽明明那麼厲害,為什麼你唱歌這麼難聽啊?」
「哎呀別這樣逼她啦,你沒聽過特例嗎?繼承了父母基因垃圾的孩子啊哈哈哈哈哈哈!」
【你知道爸爸媽媽為了你受了委屈嗎?】
「這次的比賽,你給班級抹黑了。木杏,以後的歌唱比賽你都不要參加了。」
【你怎麼會是這麼沒用的孩子呢?成績?別說什麼成績,你就會找藉口。】
「呦,未來的歌星大人,你去校廣播裏唱首歌我就把你的書包還給你噗哈哈哈!你敢麼?」
【你是我們的恥辱,木杏,你是我們的恥辱。】
「笑死我了,看她媽媽一天拽得跟什麼似的,生個女兒還不是個沒用的。」
【你讓我們抬不起頭。】
【我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兒呢?】
【老公,我們去領養一個孩子吧,聽說隔壁區的孤兒院的孩子素質都很好。】
【好好好,都聽你的。】
【哎呀!這個孩子真可愛,還會鋼琴和長笛,天哪還會跳芭蕾!】
一片鮮紅。
木杏的眼淚落在了地板上。
「木杏?」有人在叫她,木杏轉頭看見夏無憂以左手捧着幾十本宣傳冊,右手伸進口袋的高難度姿勢掏出了一方手帕遞給她,「請用,(俄語:小姐)。」
「謝謝。」木杏接過手帕,夏無憂和其他人不一樣,無論何時他用的都是乾淨的手帕,這點讓男生們私底下說過他娘娘腔裝樣子,也是女生們津津樂道的男神閃光點,「回頭我洗乾淨還你,不然被別的女生知道我大概會被做成手帕吧。」
她擦乾眼淚後幫夏無憂分擔了一部分宣傳冊,這是為藝術節特別定製的宣傳冊。馬上他們還要去搞紀念冊,那是岩水高中的傳統,在藝術節期間拍的照片會挑出來定裝成冊發給每個學生和來賓。學生們每次都很開心,倒是學生會跑前跑後的累死一攤人。
夏無憂聳聳肩:「那麼你一定要小心呢,我暫時不需要新的手帕。」
「沒說要給你用。」木杏笑彎了眼睛,她和夏無憂從初中就認識了,又是學生會的老搭檔,關係不錯,是不是開開玩笑,「本姑娘能文能武的,逛街還能砍價,要當手帕也是給女皇用好麼。」
「她的話已經有不少手帕了哦。」
「那我要當施瓦辛格的手帕。」
「他的話已經有愛人了哦。」
「唔,所以有的時候我格外的討厭你說話呢。」
「這還真是不勝榮幸。」
就是這樣,笑就好了,只要把眼睛彎起,嘴角勾起來,說話的時候語氣上揚,任誰看起來都很開心。木杏很有自信夏無憂看不穿,因為她已經假笑了這麼長時間,長到自己都厭惡自己。
黑影一閃而逝,聲音卻留在了她的耳畔。
「您的願望,我來幫您實現。」
「誰?」木杏驚慌地私下張望,身後只有照在走廊地上的陽光。她下意識默默自己的耳朵,大概是幻聽吧。她轉頭對上了夏無憂擔心的眼神,帶着詢問和疑惑,「沒什麼,大概是錯覺。」
夏無憂沒在意,兩人接着往學生會的辦公室走,他們的影子在走廊上拉的很長,放學鈴在學校中單調地迴響。
「打過第一遍放學鈴後,是怪物最喜歡的時間,這個說法你知道麼?」夏無憂露出狐狸一樣的笑容,「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似乎都會跑出來搗亂呢。」
ps:那個俄語其實直譯是「女士」,但是似乎在俄語裏有多個意思?我有搜俄語小姐怎麼說,現實是пpomax但是再從俄語翻回來卻變成了「姜子牙」……我那一刻真的嚇成了doge……所以選了比較正常的女士,況且它好像也是小姐、少婦、姑娘等等,真是神奇呢{doge}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