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時地利人和,赤焰一案,到這個時候,不得不提出來了。
&在說什麼……」梁帝迷惑中有些不悅地道,「聽說謝玉不是已經死了嗎?他的罪朕也處置過了……蒞陽,朕雖然沒有赦免他,但看在你的面上多少還是從輕發落的,也沒有牽連到你和孩子們,你還有什麼不足,要在朕的壽儀上鬧這樣一出?」
&妹為什麼會在這壽殿之上代夫供罪,陛下靜聽後自然明白。」面對皇兄陰沉沉射過來的目光,蒞陽長公主一咬牙,胸中的怯意反而淡了些,語音也更加清亮,「十三年前,謝玉與夏江串謀,令一書生模仿赤焰前鋒大將聶鋒筆跡,偽造密告信件,誣陷林帥謀反,瞞騙君主,最終釀出潑天大案,此其罪一也……」
就這樣一句話,整個武英大殿如同沸油中被淋了一勺冷水一般,瞬間炸開了鍋。
梁帝聽到這話也是大怒,這個案子,作為曾經最終的定案者,有些事情,其實他是心知肚明的。
多少年過去了,也不知有多少人因為這個事情而被他處死,這件事情就是他的逆鱗,他不容許任何人在這件事情上挑戰他的權威。
可是今天,在他的壽宴上,他的親妹妹,居然當場給他一個措手不及,重提當年赤焰一案。
梁帝幾度讓她住口,可她卻凜然不顧。
&坐實誣告內容。謝玉暗中火封絕魂谷,將聶鋒所部逼入絕境,全軍覆沒。並嫁禍林帥,此其罪二也。」
&玉借身在軍中,了解前線戰況和赤焰動態之便,謊奏林帥要兵發京城。騙得陛下兵符,與夏江伏兵梅嶺,趁赤焰軍與入侵大渝軍血戰力竭之際,不宣旨,不招降,出意不其大肆屠戳,令七萬忠魂冤喪梅嶺,事後卻誣稱被害者謀逆抗旨,不得不就地剿滅。此其罪三也……」
&嶺屠殺之後,夏江與謝玉利用所繳林帥金印與私章,仿造來往文書,誣告赤焰謀逆之舉由祁王主使,意在逼宮篡位,致使祁王身遭不白之冤,滿門被滅,此其罪四也,」
&案發生後,謝玉與夏江倚仗兵權朝勢,封住所有申冤言路,凡略知內情良心未泯意圖上報者,均被其一一剪除,所言不達天聽,此其罪五也。」
&條大罪,樁樁件件由謝玉親筆供述,決無半分虛言。臣妹閱其手書後,驚撼莫名,日夜難安,故而御前首告,還望陛下明晰冤情,順應天理,下旨重審赤焰之案,以安忠魂民心。若蒙恩准,臣妹縱死……也可心安瞑目了。」
五條大罪啊,蒞陽長公主居然臨危不懼,當眾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
所有人都以為蒞陽長公主時一個生性賢良,為人端莊的人,可這一刻,他們仿佛又看到那個「桃花馬,石榴裙,飛揚颯爽,性如烈火」的長公主又回來了。
她的一番話,說得激揚飛盪,讓瞬間讓在場的一眾人等心裏起了漣漪。
梁帝臉色鐵青,然而這個時候,其他的人開始輪番上場了。
&下,長公主所言驚駭物議,又有謝玉手書為證,並非狂迷虛言,若不徹查,不足以安朝局民心。請陛下准其所奏,指派公允之臣,自即日起重審當年赤焰之案,查清真相,以彰陛下的賢明盛德!」
&事之真相,並非只關乎謝玉應得何罪,更主要的是要令天下信服朝廷的處置。冤與不冤,查過方知,若是就此抹過,必致物議四起,百姓離心離德,將士憂懼寒心,所傷者,乃是陛下的德名與大梁江山的穩固,請陛下接納臣等諫言,恩准重審赤焰之案!」
&公主當眾首告,所言之過往脈絡分明,事實清楚,並無荒誕之處,依情依理依法,都該准其所告,立案重審。臣實在不明,陛下為何猶豫不決?」
……
吏部尚書史元清,中書令柳澄、程閣老、沈追、蔡荃等人已紛紛出列,連素來閒散的紀王也慢慢起身,加入了這個行列。
梁帝氣的站都站不穩,一句接一句的「住口」和「放肆」似乎都已經起不了什麼作用了,皇帝不可一世的威嚴,在這個時候顯然成為了一個笑話。
當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觀,默默不語的皇太子蕭景琰最後說出「兒臣附議」這四個字的時候,梁帝終於開始心神慌亂了。
就這樣簡簡單單地四個字,卻仿佛帶着霹靂與閃電的能量,落地有聲,瞬間壓垮了梁帝最後地防守與堅持。
梁帝知道,事情既然已經發展到這個程度,那麼無論再僵持多久,結果永遠只有一個。
老臣、新臣、皇族、後宮……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看不出他所希翼的表情,即使是溫婉柔順的靜貴妃,此刻的眼睛也明亮得令他無法直視。
雄踞至尊之位,稱孤道寡數十年,梁帝直到此時才真正品嘗到了孤立無援的滋味。
&准諸卿所奏……」
老皇帝終於還是妥協了,
皇帝壽儀的第二天,內廷司正式下旨,命紀王、言闕、葉士禎為主審官,複查赤焰逆案。
高銘看到梁帝倒台了,心裏也是感慨萬千,忽然覺得這個皇帝也是挺可憐的。
作為一國之主,梁帝最在意的,還是自己無上的皇權。其實這也是常理,哪個皇帝不愛這至高無上的權力?特別是在不怎麼有外憂的情況下,皇權的穩固是至關重要的,任何皇帝都不會放任朝堂的某一勢力獨大,譬如祈王譬如赤焰軍。
七萬赤焰男兒血染沙場,最終卻落得個叛軍的名聲,只余寥寥數人苟活於世,觀之讓人痛心,聞之令人嗟嘆!然這一宗冤情大於天的血案,梁帝是真不知還是假糊塗?這樣一宗血跡淋漓的冤案,真的僅僅是梁帝一人之過嗎?
皇位,至尊,權力,財富;皇帝,首先要是皇帝,有了皇帝所掌握的生殺予奪的大權,才能實現自己的治國平天下的理想抱負。
皇長子和林燮的這一派發展得太快了,風頭甚至勝過了當時正直壯年的梁帝,看到這種局面,雄心勃勃的梁帝又豈能視而不見,置之不理?
他也是一個有理想抱負有能力的人,不然怎麼能讓言闕林燮甘心扶他上位?
或許從赤焰獨大之後,梁帝才學會了帝王之術。一個人在高位久了,怎麼能保持始終如一的信賴和頭腦?這是漢武帝唐太宗康熙這類的千古一帝都不能避免的。
帝王再是無情,終歸有血有肉,有感情。當他高處不勝寒,當他再也找不到人生的對手時,他光鮮亮麗的生活中只剩下漸漸褪去的激情,和日漸加重的疑心。真的站在那樣一個高度時,要顧慮的,就太多了。
林燮是良將,言闕是忠臣,可誰又規定,良將忠臣會得善終?梁帝殺親子祁王,殺林燮,宸妃自殺,這一切看起來殘忍無情,可這一切發生的又是那麼理所當然。
祁王賢明,按理說這樣的皇子理所應當受到皇帝喜歡,然他背後的勢力太過強大,總是讓日漸衰老的皇帝老兒內心惶恐不安,即使明知無罪,明知子虛烏有,仍舊狠下心。
心愛的兒子,殺!最好的玩伴,殺!最寵愛的妃子,一條白綾,自盡!
日漸膨脹的私慾終歸是戰勝了長久以來的理智,梁帝成功的詮釋了這樣一句話「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而這段公案,也成了他心中永遠不願意被提起的痛!
他內心比任何人忍受的煎熬更加痛徹!他比誰都清楚這樣的後果都是因為自己的猜忌之心。
可是他不能承認,因為他是皇帝!
他代表着天子的尊嚴,即使錯了,也只能是對的!
這麼多年對靖王的不搭不理,這麼多年對往事的絕口不提,這麼多年對老友的不聞不問,這麼多年將朝堂變成一家堂,都只是因為他內心太過於害怕一絲讓他兢懼的聲音。
聰明如梁帝,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要做什麼。譽王其實才是最像梁帝的兒子,對刻入骨髓的那種東西,其他都可以不計,曾經的理想抱負曾經的一起歲月風華的人,在這耀眼的皇權面前,逐漸黯淡無光。還有那些帝王的孤獨和寂寞,都可以用別的東西來替代。
梁帝沒有錯,靖王蕭景琰沒有錯,梅長蘇也沒有錯,為赤焰翻案的所有人更沒有錯。
只是曾經的皇長子蕭景瑜和林燮太傻了,歷史上的無限史詩都已經證明了伴君如伴虎,可是這兩人依舊沒讀懂政治。
玩不好政治,那就只能被政治玩。
皇長子一心想要的清明政治,更多的只是一種與時代不相符合的夢而已,如果真當他當上了皇位,站到了梁帝這個位置上,或許他還做不到梁帝這般。
高銘讀到這裏,也是無盡的唏噓不已。
最是無情帝王家啊!
生在帝王家,就註定了坎坷不平的一生,就註定了不會一帆風順。
為了高位,那般不留情面,厲害用盡,傷的最深的是長子,林家,無數臣民,卻也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