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年齡稍大的孩子走出來,他們面朝桃花樹,向着樹下那人跪下,一頭磕在地上。連道真低頭望去,見到那地上有淚水流過,沉默幾秒,說:「桃花源遭逢大難,但我還在,你們也還在。」
他緩緩走過去,將那幾個孩子從地上扶起來,然後看向圓形入口處幽靜的黑色河水,說:「我曉得你們的念頭,終有一日,我們還會回去。他們的名,他們的貌,他們的言行,都將再現天日。」
「我連道真不能阻擋赤水,恩情便無法再還,愧對桃花源的諸位先賢。你們若願意隨我,便在這山上挖出自己的住所來。山里人,就要住在山裏才行。」島長有巴。
幾個孩子看了眼那堅硬的山石,沒有絲毫猶豫的點頭,他們不問問題也不提條件,空着雙手回到孩子堆里。也不知這幾個孩子究竟說了些什麼,那些更加幼小的兒童不但沒有傷心,反而興致勃勃的隨之來到山壁處。
空手,面對堅硬如鐵的石塊,他們怎麼可能挖出能夠居住的山洞來?
我忍不住走到連道真身邊,小聲說:「這也太難為他們了。」
「心不恆,志不堅,何以對抗赤水。」連道真說:「他們若能成功,我便將術法傾力相授,若是不能,那便送下山,從此平凡一生。」
他的表情很堅定,沒有絲毫迴旋的餘地。其實我也明白,面對赤水這種令人絕望的「敵人」,心智不夠堅定成熟的人,極可能會迅速崩潰。連道真只是希望通過這件事,來讓孩子們學會忍耐。
只有先學會忍,才有機會成長,變強!
那些孩子從地上撿起石塊,開始朝着山體上砰砰砸起來。他們的身子骨雖然結實,可年齡實在太小,勁頭自然也不大。看起來像是奮盡全力,但十幾二十下過去,山壁上也只是出現一點點小凹點。
阿三也走了過來,她好奇的看着連道真,問:「你真打算開宗立派?」
「自然不是。」連道真搖頭,說:「桃花源自古便有,又何來開宗。」
「好吧……」阿三無所謂的聳聳肩,說:「那你打算在當保姆?這麼多孩子,想帶好可不是容易的事。」
「雛鷹,自當迎風而起,何須我多煩憂。」連道真回答說。
阿三眼珠子轉了轉,點頭沒說話。我一看她表情,就知道這丫頭肯定是琢磨着如果連道真留在這帶孩子,那她該不該離開。
阿三跟我們一起的目的,是為了尋找不死藥。巫女的答案讓人很失望,而她依舊沒有離開,只因為我說會和連道真一起幫她尋別的法子。倘若連道真真因為這些孩子被耽擱,那阿三絕不會陪着我們耗費大把時間,在這裏當幼兒園老師。
我有些為難,如果阿三執意要離開,誰也沒權力阻止。可到時候,我是跟着她走,還是留下來陪連道真?
教導孩子的事,我實在插不上手,畢竟以本事而言,我比那些孩子也高不了多少。留在這,只是浪費時間。但與連道真有關的事,我又不能完全撒手不管。
想來想去,腦子都疼了。
這時候,連道真忽然對阿三說:「你在這幫我照看三日,我與他去去便回。」
阿三看我一眼,有些疑惑,問:「你們幹嘛去?」
連道真說:「有你好處便是。」
一聽這話,阿三立刻不吭聲了。我很是不解,連道真要幹什麼,為什麼會對阿三有好處?
隨後,我與連道真一同離開那。他抓起我,走了很遠,幾乎看不到桃花源的山林。這才停下來。如果再走個幾分鐘,我都懷疑他是打算把孩子們甩給阿三,自己跑路了……
我們此刻所在的地方,同樣是一片山野,這裏別說人煙了,就連鳥獸都見不到一隻。我等連道真停下,立刻便問:「你帶我來這做什麼?」
「我必須留下一段,安排這些孩子。他們是桃花源最後的根,萬萬不能有失。你留在這無用,倒不如隨阿三四處走走,也好長些見識。阿三年紀雖比你小,但手段很多,你在她身邊,也不能弱了自己的名頭。我帶你來,便是為了讓你在這三天裏,快速成長起來,免得出門在外,總被她看輕。」連道真說。
我頓時有些尷尬,之前的確想過要跟阿三一塊走,只是沒想到,這事被連道真先提了出來。連道真聰明絕頂,他應該早就從表情和眼神看出了我的心思,因此才會突然想幫我變厲害一些。要是按他之前的想法,必定是任由我自行修煉,絕不會出手幫忙。
這種事情,我自然不會拒絕,但又不好意思說話,只好呆呆的看着他。
連道真伸出手,一縷土黃色的霧氣從他掌間飄出,說:「你如今的力量,便是如此,有形卻無法成形,剛好處於修行的門檻之前。想來,你應該很清楚,這門檻究竟有多高。」
他說的門檻,我明白是指將力量凝實的意思。這的確很難,在巫山的時候,雖然能夠勉強把土行之力遍佈全身,但那力量實在太弱了。如果說真正的土行之力是密不透風的牆,那我身上的力量,頂多算一扇紗窗。
連道真掌間的霧氣緩緩轉動,越來越濃,說:「你與我有些不同,力量由身引動,牽連天地,與正常的修行人類似。這樣的體質,若要提高自己的力量,並非難事。你之前所有所悟,不但引動土行,更連金力與木力也牽動了,是不是覺得,自己的進境已經很快?」
我雖然不好意思自誇,但還是羞澀的點了頭。區區幾天,就接連領悟三種力量,只能說我是天才!
誰知,連道真卻搖頭,說:「你雖接近了力量的本質,但卻與真正能夠使用它們越來越遠。」
「啊?」我驚訝又不解的問:「你之前不還誇過我嗎?怎麼又說什麼越來越遠?」
「越通徹本質,卻容易獲得更強大的力量,這自然是不錯的。」連道真說:「因此,我才會誇你悟性很好。但是,力量是什麼?本質又是什麼?」
我不明白這兩個問題,自然也無從解答。連道真見我沉默,便說:「我知道,天外有繁星,距離此極遠。我也知烈陽極熱,能融化萬物。這種道理,可以看作本質。那麼力量呢?我雖然天外有星星,卻無力去摘。知烈陽灼熱,也無力去射。當你始終執着於如何摘星射日的時候,卻忽略天外落下的隕石,隨處可見的陽光。而這,便是你的問題所在。」
我仔細思索連道真的話,但還是只能搖頭,說:「不明白。」
連道真說:「倘若你不知世界的本質,那麼看見天上落下的石頭,便以為這就是星星,看見四處存在的陽光,便以為這就是太陽。那石頭,你可以輕易撿起,那陽光,你可以隨意享受。」
我幡然醒悟,說:「你的意思是,我太早領悟本質,反而讓自己的起點變高,高到根本無法利用的地步?」
連道真頗為欣慰的點頭,說:「正是如此。你擁有姬孫之身,可以輕易引動如山一般龐大的土行之力,但卻無法控制。如果你一直執着於如何提起這座山,那便走上了歧途。只有從撿起一顆石子開始,不斷的變強,才有機會,舉起整座大山。否則的話,要麼你精神崩潰,要麼會無意中被那山壓死。」
我後心一片冰涼,感覺冷汗不斷冒出,很是後怕。便對連道真說:「原來修行這麼危險……」
「倒非危險,歧途未嘗不是路,只是你為姬孫,無需走哪歧路罷了。」連道真說。
「那我現在應該怎麼做?」我問。
連道真示意我看他的手掌,土行之力仍在緩慢旋轉,但這幾句話的功夫,它竟已凝成實質,仿若一座小小的假山。
「你看它是什麼?」連道真問。
我看着他掌心的小山,想說是土行之力,可它已經凝實,與真正的山石沒有區別。如果說是假山……我又覺得,問題的答案不應該這麼簡單。
連道真等了許久,也沒等到我的答案,便眉頭微皺,輕喝一聲:「放開你的心神,看到的是什麼,便說什麼,何來的猶豫。難道,你還不明白萬物需用心去看的道理!」
我如遭雷擊,是啊,為什麼要用肉眼去分辨這到底是什麼東西?連道真已經教過我很多次,看不懂的,就用心去看。可是,我一直沒有把它習慣成本能。
連道真此刻的輕喝,像是一道閃電劈開了我的心神,打醒了我的迷茫,我羞愧的低下頭,但同時,心神卻延伸出無形的視角,向他掌心而去。
那座小小的假山,在心神的感觸中,不是單純的土行之力,也並非真正的山石。
它是沉穩的力量!
沒有錯,就是力量!
無論土行也好,金力也罷,這些字眼,都只不過是它的稱呼。實際上,它們就是力量。
能夠供人驅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