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冰還未等來,桑落在紫閣域佇立了片刻,卻意外看到了另外的人影,或許,也不算是意外。
這個人,正是煌珏。
一身褐反色夾銀絲雨花緞袍,少年精緻,隔着水霧看着她,他的目光似乎沉凝,又似乎多了許多複雜,他向她走來,桑落也微微莞爾。
原本有千頭萬緒,可看着面前的人,似乎一瞬間便能安定下來,煌珏在心裏冗長嘆息。事情發展得太快,以至於現在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此人,可如果放任她離去,今後或許再無交集,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你來送我?」
許久不曾開口,面前的女子首先道。
煌珏看着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一時思維有些絮亂,想了想,才慢吞吞道:「你要離開?」
這是句沒用的話,可現在他卻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他該死的什麼都不知道!
桑落笑了笑,還未說話,看着遠處搬運貨物的人,眸中又不由浮現了一絲溫暖,這是她從未在面對自己時出現過的表情,煌珏微微奇怪,順着她的目光回頭,看到那一身銀裝、拖着一堆金銀器物的顏冰時,不自禁眉宇一擰,後者自動白了他一眼,只朝池桑落道:「還不快來幫忙!」
桑落但笑不動,睨了顏冰的簡陋靈車一眼,正要開口,煌珏抿了抿唇,卻突然塞給了她一個東西,並低聲道:「我會在宗門給你做內應。」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做什麼,或許,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桑落一瞬手指靈光閃動,本欲阻擋對方的物什,聽到對方此言時一怔,復而看了一眼落在手中之物,只是一塊極普通的布料,上面寫了一行小字,畫了一個奇怪的醜臉,似乎是秘密通訊之用,而她還未有所表示,這個人似乎比她還要倉皇,一句話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仿佛被捉姦之後羞臊離去的小娘子。
沒有看他的背影,桑落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你弄這些東西做什麼?」她看了一眼顏冰,目光又投向靈車上的奇怪玉器和珊瑚盆景,「為什麼不放在儲物袋裏?」
「裝不下,」顏冰沒好氣,「快來搭把手,囉囉嗦嗦什麼。」
桑落卻搖了搖頭,走了過去,睨了顏冰那累得氣喘吁吁、一抖一抖的小指頭一眼,微微癟嘴,「你老人家一根手指頭就能搬運,需要我幫什麼?勻半根手指頭陪你拉?」
顏冰正要倚老賣老,池桑落卻忽見另一身影飛下,她面色不虞,卻朝顏冰笑道:「我去對牛彈彈琴,你先走一步。」
顏冰微頓,回頭看了一眼,剛巧與君慕炎堪堪對視,前者顰眉,後者卻不自禁微微一笑,顏冰翻了個大白眼,正懶得理會,但復而想到,如果她先走一步,不但這些東西需要她奉獻精力,之後還要她自己尋找坊市尋找客棧,她這個路痴,還要給池桑落傳音指名地點,這豈不是沒完沒了?這麼一想,她就果斷不打算動了,在遠處隨便選了塊山石旁坐下,坐着坐着就躺臥着假寐起來,銀衣鋪展在地上,和青苔深深地親吻着。
君慕炎看着那道身影,神情暗斂,感覺到池桑落不聞不問的等待,這才看向了後者,朝她飛去。
不過……面前的人,表情略有些奇怪,一雙眼眸雖是平瀾無波地看着他,卻不如說是透過他在看空氣,好似眼神沒有聚焦,完全一副無視他的樣子,讓他也不由微微皺眉,他從來沒有在池桑落臉上看到過這種表情,這是……這是什麼德性?
君慕炎有些遲疑,池桑落卻不打算陪他耗着,她道:「無話可說?」
君慕炎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嘆了口氣,卻正色道:「之前是非,無對無錯,在下冒昧,此來,是為了舍妹之事。」
他看着池桑落,「若道友願意替舍妹解除蠱毒,在下願意以等價厚禮相易,絕不會讓……」
「我說過,會替你妹妹解毒,」桑落表情不變,只道,「還有事?」
看這神色,聽這口氣,似乎有些不耐,君慕炎反而一笑,「也是,是君某想得太簡單了……之前的事,無關對錯只論恩怨,道友今日遭遇因我而起,所有的報復、還擊,也盡可針對我君慕炎個人而言,我想,以道友的氣度,應該不至於會牽連無辜的人吧?」
說到底,對她的話還是不相信,可如果真的那麼在乎自己的妹妹,就不會咄咄逼人至此了?
桑落微微一笑,正經看了他一眼,「所以,展望亭是你所殺?」
她不相信那個鬼修會愚蠢到在雷震谷中殺人,殺的還是雷震谷長尊!
事情發生得太蹊蹺,她更懷疑是君慕炎在那鬼修動手後順水推舟,而這,與他的個性倒也相符。
君慕炎眼眸深沉,但此時此刻,他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噙着模糊的笑意,沉靜地看着她。
到此時,桑落自然也明白對方的無聲之意,她淡淡收攏了笑意,轉開了視線。
「我已經離開了雷震谷,回到了水幽門,那麼你君慕炎就應當知道,自己千方百計想要隱藏的事情已經瞞不住了,而我池桑落從來都不是拖泥帶水之人,一旦回宗,必會第一時間將消息傳達宗門,這一點相隔千里之遙,根本無法挽回,你後續的所有動作,分明是多此一舉,可你為什麼要多此一舉?」
君慕炎沒有聲音,可這一時間,他卻竟有些不願聽此人多說,然而對方的語速不減,聲音清越,依舊輕輕淺淺道:「說白了,你只是不甘。」
「不甘自己錯失良機,不甘自己賭輸了,所以在最後關頭,即便遇到了不是機會的機會,也要抓住……君慕炎,之前或許我還願意與你稍假辭色,然而現在,我不屑。」
「因為,你不配。」
如果是因為各自的立場,那麼他們互為對手,可以各自憑藉自身的優勢與實力一較高下,但最後她逃出了雷震谷,這一場賭博已見分曉,可對方卻依舊不依不饒,這已經有失陰損,有失氣度,這樣的人,或許能成為她的敵人,卻不配成為她的對手。
桑落沒有再與他多言,轉身離去。
今後,沒有什麼顧忌,沒有什麼桎梏,她的面前,已經是一片浩瀚的天空,而她,行走在其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