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帶兵北上,過了永福縣城,往廣西省治桂林府城前進,沿途地勢相對平順。
一路上,沈溪都小心戒備,生怕叛軍偷襲,但未料叛軍一直未露面,待沈溪領軍來到桂林府城臨桂南邊的拓木鎮,活動於臨桂周邊叛軍已早一步撤去,桂林府之圍自然而解。
沈溪未帶兵入城,而是選擇駐紮在臨桂城東南方的灕江西岸,正好欣賞一下「桂林山水甲天下,玉碧羅青意可參」的山水風景。
對於沈溪決定大軍駐紮城東之事,莫說叛軍未料到,即便是沈溪手底下這些將領也沒想到。
沈溪之前一直表明要帶兵進城,現如今已兵臨城下,卻又改變主意駐紮城外,意味三軍沒有城牆作為依託,隨時都有可能被叛軍偷襲。
這天是九月初六下午,大軍紮營完畢,已是酉時初。蘇敬楊、王禾和風昭原前來見沈溪,問詢關於駐兵細節,其實是他們不放心,怕沈溪又準備來一次誘敵深入,擔心叛軍來勢洶洶,桂林府城東南這片狹小地域難以施展。
中軍大帳內,劉瑾和張永趕到,要說怕,二人比誰都害怕,有城不進,在他們看來不可理喻。
還沒等正式升帳議事,張永便陰陽怪氣地吆喝開了:「沈大人,您真是好魄力,帶兵馳援廣西省城,居然過城不入,您這是為讓百姓記得您一份恩德,而致所帶兵馬悉數葬送在這裏?」
「以前在土木堡,您還知道要進一座城,怎地這才不到一年時間,連憑險而守的道理都忘記了,還要別人點醒?」
沈溪打量張永:「看來張公公領兵要比本官要高明許多,那為何朝廷不安排張公公來指揮作戰?」
「你!」
張永瞪着沈溪,幾有衝上前咬人的衝動,但他看到沈溪冷冰冰的神色,心中不由有幾分忌憚。
沈溪這個主帥畢竟不是易與之輩,他必須要考慮貿然開罪的後果。張永雖然偶爾說話不中聽,但行事大致還講分寸,算是個聰明人,否則他也不能在那麼多內廷太監中崛起,成為一號人物。
劉瑾在旁道:「二位消消氣,這已經到了臨桂,眼看就要進城,咱家跟張公公過來就是想問沈大人您一句,作何帶兵過臨桂城而不入?」
沈溪環視一圈,見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顯然大家都想問這問題,只是因張永和劉瑾是監軍太監,在地位上跟沈溪對等,最有資格提問。
沈溪道:「你們一定以為,這又是本官的計策,要引叛軍過來,正面破敵吧?」
此話出口,在場雖然沒人回答,但他們根據以往對沈溪的了解,似乎都認為最有可能便是這種情況,他們擔心自己被當作誘餌,最後卻是誘餌被魚給吃掉!
張永冷聲道:「難道不是?要麼就是沈大人您腦子哪根筋不對,想把我大明將士葬送臨桂城外!哼哼,這拒城而守是最基本的常識,您之前不也說過,朝廷給你的差事,就是讓你早些帶兵進臨桂城?」
此時張永飛揚跋扈,一經占理便失去對沈溪的尊敬,在他看來,西北土木堡一戰有一半的功勞是他的,戰後他得到的封賞比沈溪還多,有十足的底氣跟沈溪叫板。而劉瑾和眾將領卻不想得罪沈溪,免得大好的升遷機會拱手相讓。
沈溪神色冷淡,低下頭繼續看着帥案上的軍事地圖,隨口問道:「三軍既然到了桂林府城外面,照理說應該即刻進城。但敢問諸位一句,你等中可有廣西人?」
蘇敬楊和王禾面面相覷,沈溪這問題有些尖銳,沈溪所率兵馬是由湖廣、江西和貴州三省兵馬組成,要說到廣西後多出來的人馬,就是沈溪從柳州府抽調的柳州衛官兵,但廣西地方將領此刻都躲在臨桂城裏,以至於升帳議事時沒有廣西籍將領現身。
張永道:「沈大人,您這是何意?怎麼,不是廣西兵就不讓進廣西省城?」
劉瑾卻突然明白過來,恍然道:「哦,咱家知道了,沈大人是怕外地兵進廣西省城,在地方上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對吧?」
張永瞪了劉瑾一眼,好似在說,你算什麼東西,這裏有你插嘴的份兒?
但劉瑾卻覺得自己同樣是監軍太監,就算地位上不如張永,但軍中的地位應該跟張永持平,他全當沒看到張永那憤怒的目光。
沈溪道:「劉公公所言大抵便是真相,西南戰事,說白了就是一場解不開的亂麻線團,各省兵馬無法做到統一協調,以至於叛軍穿州過省,打的就是朝廷各省兵馬不經意。如今叛軍已撤走,就算駐紮臨桂城外,也不會有叛軍襲擾,既如此,本官又何必冒着引起地方糾紛的風險,帶兵進臨桂城?」
沈溪如此一說,對沈溪信任有加的將領自然明白過來。對他們而言,駐紮城內和城外沒有區別,前提是別出現意外,危及自身安全。
但張永卻完全不信沈溪那一套,之前在土木堡和京師城外僥倖獲得大功,他的傲氣見漲,此時在沈溪面前,態度非常囂張:
「沈大人,您可不能拿自己的想法來定義叛軍動向……大軍留在城外,萬一遇到襲擊,導致全軍覆沒,這責任你可擔得起?」
蘇敬楊握緊拳頭:「張公公請放心,我等還巴不得那些龜孫子來襲營呢,我們對營地安全一向重視,如果他們敢來,一定會讓他們嘗嘗我們的厲害。一路上這些龜孫子都在逃,現在他們長本事了,敢跟我們一戰?」
在場幾名將領,個個都對叛軍表現得很不屑,紛紛出言附和。張永見狀,不好再唱衰,因為他知道在軍中得罪將領不是好事,其實大多數時候他都是虛張聲勢,喜歡裹挾民意,但眼見所有人都支持沈溪,他也就偃旗息鼓。
有了蘇敬楊等人表明態度,沈溪也就不用再解釋下去,一擺手:「時候不早,該埋灶生火了……入夜後,營地內外加強戒備,本官不希望真的被張公公言中!」
……
……
臨桂城東二里的灕江畔。
剛剛入夜,佔地遼闊的大營內燃起熊熊篝火,三軍埋灶造飯。
等吃過晚飯,一部分將士展開巡邏警戒,進入剛剛修築好的明暗哨駐守,剩下的將士則十人、二十人一組,圍坐在篝火前,聽識字的小旗講解戰場上的事情,還有當前大明的情況,讓士兵們明白自己當兵的意義。
這種「自發形成」的會議,實際上是一種思想動員會。
沈溪發現,麾下官兵化普遍不高,沒有上戰場殺敵的經驗,平時訓練也很少,每年僅限春秋兩操,地方財政基本不撥款,士兵們得過且過,沒人要求他們,他們更不會嚴格要求自己,本身又是世襲軍戶,在太平年景,誰會想謀求進步?
因為這一路行軍,時間上沒有具體要求,沈溪便讓士兵輪流接受思想教育,先由沈溪自己給軍中那些識字的官兵進行培訓,傳授一些基本的地理知識,以及當前大明內外環境。這些人在經過學習後,沈溪便將他們提拔為軍中的小旗,專司負責思想動員。
這些小旗從沈溪那裏吸收到許多新知識新思想,每次開會就好像講故事,讓士兵把心都聚攏在了一起,一到晚上就湊一塊兒談天說地。
這樣做,不但是在潛移默化地傳授化知識,更是在培養感情,如此到了戰場上,士兵們心中才會增添獲勝的底氣,為身邊的同袍而戰,做到相互協作,無往而不利。
動員會剛開始,沈溪已經準備休息。
這幾天他睡得不好,想趁着兵馬駐紮臨桂城外,好好睡個安生覺。
該進城還是要進,只是進城的方式方法需要斟酌,沈溪最擔心的是城防換防問題,桂林府地方駐軍,肯定不想將臨桂城防交給別省將士,他們自然會想,別省之人會為了廣西省城而浴血奮戰?
沈溪最怕的,是因城防換防問題入城後跟地方將領產生矛盾。
這邊沈溪剛要回寢帳,卻有侍衛來報,說是臨桂城東門方向有車隊過來,似是地方官府派來聯絡的。
臨桂到底是廣西省治,三司衙門一應俱全,沈溪作為六省兵馬提調、左都御史、兵部尚書,頂着這麼大的官帽蒞臨臨桂,地方上不可能不接待,沈溪原本以為城內得到消息會晚一些,要明天才會派人來,沒想到當晚就有了動向。
沈溪叫來負責值守的風昭原,詳細交待一番:「……要防備叛軍偷襲,自臨桂城東門來的車隊,未必不是叛軍所扮,一定要小心謹慎,營地內進入一級安保,士兵們各自準備,隨時應戰!」
「是,大人!」
風昭原領命後,匆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