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四日,韃靼人一改之前對京城九門襲擾的策略,改而專攻城北的德勝門。韃子調派三萬多兵馬,使用了最先進的望樓、架橋車、轒轀車、複合車梯等輪番衝擊德勝門兩翼的城牆。
德勝門之戰進行到第二天後,韃靼人投入德勝門一線的兵馬從最初的三萬猛然增加到六萬,戰爭烈度再次升級。
明軍以瓮城和城牆為防線,利用弓弩和拋石機,向韃子軍隊發射箭鏃、石彈,擊砸韃子人馬,試圖摧毀對方的各種攻城器械。
不過韃子人多勢眾,很快便在攻城器具的掩護下靠近北城牆,一方面在轒轀車遮擋下挖掘城基、鑽鑿城壁,利用撞木撞擊城門,同時還架設雲梯攀登城牆,利用呂公車和對樓等複合車梯直接登城。
明軍從城上推出托杆、抵篙,托阻韃子的雲梯、對樓,使其不得貼附得城牆上。同時向城下擊砸滾木檑石、噴澆烈焰鐵汁,殺傷攻城士兵,毀燒攻城器械。
戰事異常的焦灼和殘酷,韃靼兵馬掘地道的企圖落空,因為城北這邊靠近積水潭,韃子每次地道剛挖掘兩三米深,便突然滲水,很快就把地道淹沒。
無可奈何之下,韃子只能猛攻城頭,與明軍在德勝門一線的城牆上展開殊死肉搏,好在張懋親臨一線指揮作戰,才令韃靼人無功而返。
文淵閣內,幾位總理軍務衙門的大臣無比着急,在他們的想像中,韃靼人雖然騎兵厲害,在平原上縱橫無敵,但並不擅長攻城,久戰無功,糧草告急,再加上勤王兵馬源源不斷到來,最終只能退兵。
因此,只需要守好城門便可確保京城安穩,但未料韃靼人竟然擁有如此多先進的攻城器具,直接衝擊京城城牆,導致險象環生。
因為內閣擬定的全城大搜查和軍中自查行動,使得此時各城門駐守的將士人心惶惶,很多士兵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戰場外的事情上,兵無鬥志,以至於德勝門一段實際上已經是危若累卵。
韃子或許再加一把勁,就可奏全功。
劉健等人尚未意識到這個嚴重的問題,以為是韃靼人準確地把握住了明軍防守上的弱點。
劉健拿着德勝門三日來的戰報,喝問:「德勝門連年修築,花費銀兩巨萬,動用民夫皂隸不下萬人,竟在狄夷進犯下危如累卵,戶部、兵部近年來到底虧空了多少銀兩,是否應該徹查一番?」
李東陽皺起了眉頭:「劉少傅,此時徹查,是否遲了些?」
劉健眉宇間透露出絲絲殺氣,斬釘截鐵道:「亡羊補牢猶未晚矣,京師各大城門,皆都要徹查。京城牆高城深,只要城門不從內部打開,狄夷就不會攻入城中。況且,即便城門有失,以皇城為根基,仍舊可與狄夷一戰!」
李東陽未發表什麼意見,謝遷則憤懣地想:「這邊眼看城門都要失守了,居然還想着皇城能固守,這得有多大的自信,居然想跟北寇打巷戰?京城大街開闊,北寇兵馬一旦湧進城裏,各部只能以街坊為戰,根本不能持久」
「眼下的情況,京師一旦有一個環節出錯,整個防備轉眼就會土崩瓦解!」
就在劉健主張對之前幾年戶部和兵部虧空進行徹查時,熊繡匆忙進到文淵閣,他手上拿着正陽門守軍剛剛送來的戰報。
熊繡焦慮不安道:「幾位閣老,韃靼人在半個時辰前,對正陽門一線發動突然襲擊,再次動用了大量攻城器械!」
「啊!?」
包括謝遷在內,在場幾位軍務大臣皆都愕然。
正陽門是京城正南門,也是京城的正門,在京師修築外城前,一直作為大明京師門戶而存在,因為其內不遠處便是皇宮正門大明門,正陽門的防備向來都是京城九門防備的重中之重。
或許是劉健等人覺得正陽門防守不會出大問題,才會對正陽門守備多有鬆懈,之前德勝門遭遇圍攻,其餘各城門調動兵馬往援,正陽門抽調的兵力最多。
劉健有些不解:「之前三日韃子都猛攻德勝門,如今怎麼南轅北轍,突然把目標轉向了正陽門?不知此刻正陽門駐兵多少?」說罷,劉健側頭看向李東陽,李東陽對此也不知情,又看向熊繡。
熊繡回憶了一下,有些遲疑地答道:「大約三千兵馬!」
謝遷立即予以糾正:「之前駐兵三千餘,如今駐兵不過一千五百,加上民夫總兵力也不足兩千!」
劉健有些震驚,再度問道:「韃靼攻城兵馬幾何?」
熊繡仍舊不能作答。
並非熊繡在指揮調度上昏聵無能,而是由於劉健等人的消極保守,明軍悉數退入城中,導致京城在城外的情報系統幾乎陷入癱瘓,城內所得到的戰報基本都是從城門樓上,通過瞭望孔直接觀察得出結果,很多都不準確。
謝遷神色凝重地分析道:「以北寇兵馬攻打德勝門的情況看,此番攻打正陽門,其出動兵馬至少有一萬此時若能從京城其餘城門派出一路騎兵,繞敵側翼,與正陽門守軍裏應外合,或許能挫敵鋒芒!」
李東陽聽到「出兵」就敏感,立即出言質疑:「於喬所言,我不能苟同,若此路出擊兵馬得勝尚好,若兵敗,試問從何處撤回京師?莫要步了靖康恥的後塵,城門未為敵所克而自陷。」
謝遷打量李東陽一眼,神色不善。
李東陽所說的「城門未為敵所克而自陷」,說的是前朝「靖康之恥」中神棍郭京擺「六甲陣」妄圖大破金軍,結果為金軍所敗,繼而趁亂攻破開封府外城的典故。
謝遷心道:「我主張出兵,主要是想打韃靼人一個措不及防」
「韃靼人正在攻城,其注意力都在前方的正陽門,尾隨的騎兵必然不多,若出擊一舉奏功,一方面可以破壞對方的攻城器械,減輕守軍的壓力,另一方面則可以殺傷敵人,使得其不敢肆無忌憚,同時還可鼓舞我大明軍心士氣,即便戰敗也斷不至於落得城陷的下場,結果卻被說成禍國殃民,讓我以後如何再對此戰發表言論?」
劉健似乎沒聽到二人的爭論,琢磨了一下,大手一揮:「應即刻奏請陛下,派駐五千兵馬駐守正陽門,確保正陽門不失!」
謝遷忍不住想問,如果韃靼人突然從正陽門撤兵,正陽門兵馬是留守還是退回原單位?如果別的城門又遭遇韃子攻擊,是派出正陽門守軍應付,還是再次抽調別的城門的兵馬?
但因為之前李東陽的無端指責,以及謝遷對於此戰中沈溪的「悲慘遭遇」而產生的消極心理,再加上他對劉健這樣不懂軍事但在城防問題上獨斷專行行徑的強烈不滿,使得他不想過多發表評論。
連作為內閣第三人的謝遷都不肯說話,熊繡就更不會隨便發表議論了,最後的結果就是按照劉健表述的策略上奏,報請弘治皇帝進行硃批。
此時朱祐樘雖然病情有所好轉,但仍舊無法親自批閱奏本,硃批的職責在司禮監,司禮監秉筆太監對於內閣的決議抱着聽之任之的態度,劉健儼然成為大明的中流砥柱,權勢一時無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