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的聲音越來越近,已經陸續有人趕到藥鋪賀喜,什麼「人中之龍」、「天之驕子」、「三元及第」、「高中狀元」之類的話語,吵得人一耳朵都是。只有周氏坐在那兒,無精打采,別人說什麼似乎都與她無關。
「姐姐,小郎真的好像中了。」
來的人越來越多,七嘴八舌沒個能說明白的,現場又無官府之人,惠娘上前接待問了一遍卻理不出個頭緒,大概意思卻聽明白了己未科這次會試與殿試,沈溪發揮優異,連中會元和狀元。
周氏心平氣和地站起身,走到門口,在所有人注視,一把將店門關上,冷冷道了一句:「這世道人心不古,有人落難了,不但不同情,反而起鬨結夥過來消遣咱綠兒,拿門板隔上,今天不做生意了。」
綠兒一聽迷糊了,她以徵求的目光看向惠娘。
此時惠娘心情複雜,沈溪中狀元了?
可沈溪才幾歲啊,十三歲的少年郎能高中狀元?而且還是連中會元與狀元!這就跟外人傳說天上會下金錢雨一樣荒誕不經!
可在惠娘心底,隱隱又有些期待小郎能中解元,為何就不能中狀元?難道別的省的考生,水平就一定比福建的高出一籌?
「狀元娘,快開門啊,你家公子中狀元啦,我們是來賀喜的。」
外面喧鬧聲很大,卻沒人敢過來撞門,要是把狀元郎家的大門給撞壞了,回頭你賠得起嗎?
就在這時,一聲響亮的聲音傳來:「我等是布政使司前來報喜的,這裏可是寧化縣沈七公子家的府邸?」
有過之前報喜的經驗,報子們終於學聰明了,再給沈家公子報喜千萬別去寧化縣,山長水遠不說還撈不得太多好處,要報喜討賞還是來府城所在的長汀縣城,直接往藥鋪里送信,如此拿到手的喜錢多不說,還能討得沈七公子老娘的歡心。
在狀元郎的祖母和老娘面前,總要作出個取捨,到底還是老娘比較親近。
「是的。」
惠娘聽出對方一口官腔,趕緊叫丫鬟打開門。
門剛剛開啟,幾名報子已經迫不及待地沖了進來,後面簇擁着一大群人。
來自福建布政使司的報子「嘩」地一聲,將手上的紅紙捲軸張開,眉飛色舞道:「寧化縣沈七公子,於己未科會試列會元,殿試登黃甲一甲第一名,高中狀元,三元及第咯!」
「嗷!」
後面一群百姓跟着歡呼雀躍。
喜報連續宣讀三次,愣是沒讓周氏回過神來。
剛才那番話對她而言太過晦澀,只有「高中狀元」四個字她聽懂了,可就算打死她也不信,自己的兒子明明是在蹲大牢,怎麼一轉眼就中狀元了?
周氏突然啜泣起來,順手將門邊的掃帚抄起,朝來人嚷嚷:「你們這些人不得好死,我家兒郎考科舉,為朝廷效命,你們欺負我這老婆子也就罷了,連我兒子都給下獄了滾出去,滾出去!」
掃帚毫不客氣地就往那些官差身上招呼,官差們一看這陣仗嚇了一大跳這狀元的老娘發的哪門子神經?
旁邊街坊鄰居看不懂了,有人趕緊問道:「狀元娘,兒子中了狀元,您不高興?」
「多半是兒子中了狀元,高興瘋了,我們到門口去,別惹文曲星的娘不高興,指不定人家是仙女托生呢」
街坊大多是刀子嘴不饒人,貶損別人時那話不知道多難聽,連誇人都跟損人一個腔調或者是平日裏街坊間爭嘴吵架的時候多了,連句好聽的話也不會說。
街坊鄰里固然可以等,但報子不能出去啊
按照規矩,這邊報了喜,是要掛彩討彩頭的,從來沒聽說把報喜的人趕出家門,這狀元郎的老娘果真不同凡響啊。
周氏惱了,這些天心裏集聚的怒火一時間全部爆發出來,如同一頭母夜叉般暴喝:「當老娘好騙,是吧?我兒被奸人所害,如今在京城生死未卜,你們這些人,結伴到我家裏來欺負我等孤兒寡母,老娘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周氏拿着掃帚就衝上去,誓死要捍衛兒子的尊嚴,什麼儀態、情面,老娘我一概不管,這頓邪瘋老娘非發出來不可。
掃帚揮舞起來,呼呼作響,報子們還沒搞清楚怎麼個狀況,身上就平白挨了幾掃帚。
這要是別人,這些報子非把這瘋婆姨按倒在地痛揍一通再說,可這是狀元娘啊狀元娘得了失心瘋,能跟她過不去嗎?
「狀元娘,您別急有話好好說,沈公子真的中狀元哎呦喂」
本就不大的藥鋪里,亂成一鍋粥。
周氏的掃帚到處招呼,也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就連上前勸架的紅兒和綠兒照打不誤,用掃帚把人驅趕到門口,還不罷休,連街坊靠近藥鋪門口都不行。
周氏蒙頭一通揮舞,突然手裏的掃帚被人抓住了,她正想用力,結果不是對手,幾名衙役沖了過來,有人怒斥:「誰家的瘋婆姨,連知府大人都敢打,活膩歪了?」
周氏聽到「知府大人」,嚇得身體一哆嗦,就見一名身着官袍、官帽的老者站在人群前面,若非衙役們阻攔及時,她這一掃帚還真打到知府頭上去了,這要是打實,就不是挨頓板子能了事的。
周氏這個時候頭腦終於清醒過來,迎頭便拜:「民婦拜見知府青天大老爺」
汀州知府正是素有賢名的鮑愷。
卻說鮑愷在安汝升之後繼任汀州知府,於地方多有惠政,為八縣士紳百姓擁戴,新科狀元出在汀州府,他這個知府沒道理不親自臨門恭賀,誰想剛下轎子到了門口,就見前面一陣喧譁,若不是他躲避及時,掃帚早拍在他面門上了。
旁邊有人喝道:「這等惡婦,拖出去杖打二十!」
立時就有衙役想上來拿人,卻聽旁邊有人提醒:「打不得,這是狀元娘,聽說兒子中狀元患了失心瘋,不是有意衝撞知府大人。」
鮑愷聽了吃驚不原來狀元的老娘這般潑辣啊,印象中狀元郎的母親必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理,可這位嘖嘖,連一般小門小戶婦人的賢淑都無,這也能培養出大明朝最年輕的狀元郎?
「這位就是沈狀元的娘親吧?快請起!」
鮑愷親自相扶,又因男女之嫌不能接觸周氏的身軀,只能作勢虛托,不過惠娘和丫鬟們在磕頭行禮後都趕忙過來扶周氏。
周氏站起來,傻愣愣地望着鮑愷,心裏那叫一個驚愕,這可是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居然親自臨門知府總不會跟那些差人一起拿她兒子之事開涮吧?
那憨娃兒,真中狀元了?
「妹妹,你你快掐我一把,我我身子不能動了!」
剛才那股橫衝直撞的瘋勁兒過去,周氏身上的力氣突然沒了,要不是人扶着她,她連站都站不住,手腳顫抖着,卻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發生這一切是真的。
鮑愷道:「快扶沈狀元的母親入內。」說着抬頭一望,「篳戶也能出狀元,看來我汀州之地人傑地靈啊。」
連知府大人都如此說,鄉里鄉親頓時都覺得面目有光,為生在汀州這樣一個好地方而光榮自豪。
人群簇擁周氏、惠娘和知府、報子進到藥鋪正堂,報子重新把剛才的喜報又宣讀一遍,這下惠娘終於反應過來這不是有人拿沈溪上京趕考的事情開涮,趕緊讓綠兒去掛彩可由於秀兒跟着謝韻兒上京,藥鋪里連個能搬抬的人都沒有。
鮑愷仔細打量過藥鋪,走過去笑着行禮:「老朽聽聞我汀州府舉子高中己未科殿試狀元,心中欣喜,自我大明朝開國以來,三元及第者,唯商老太傅一人,將來令公子造詣必不在其下。老朽這裏先恭賀了。」
周氏如若置身夢中,至於「商老太傅」是誰她不知道,心裏只念叨「我兒中狀元了,我兒中狀元了」,半晌後,才有人提及:「狀元郎的父親在何處?」
惠娘不由啞然失笑,這麼喜慶之事,居然忘了去通知沈明鈞!
卻說沈明鈞在家裏和印刷作坊兩邊跑,這會兒才剛印刷作坊,估摸還在為妻兒的事情發愁。
「沈家公子中狀元啦!」
「沈家七公子三元及第,福建第一人。」
「汀州有個狀元郎,狀元有個潑辣娘。」
一時間外面各種傳聞都有,汀州府城為之轟動,不管認識不認識,有沒有工作,都往城西這邊趕。
沈溪雖不是汀州有史以來第一個狀元,卻是自有科舉考試以來歷朝歷代最年輕的狀元,且是連中三元,沈溪中解元時就已名動汀州府,沈溪北上京城,城中還有不少百姓為他送考,如今就好似自家的兒郎中了狀元般,都是發自內心高興。
此時周氏徹底傻了,聽說兒子下獄,她就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子好端端的怎就被人誣陷作弊?
如今兒子中了狀元,她更迷糊
我這生的什麼兒子啊,昨日裏還是個圍着我轉、成天被我拎耳朵打罵的臭小子,這才幾年功夫就是人人艷羨的大明朝狀元郎。
瞪大眼發怔好半天,周氏終於忍不住出言詢問鮑愷:「知府大人,我兒中了狀元,他會回來嗎?」
鮑愷本來以為狀元的母親要問怎樣高深的問題,聽到周氏發話不由令他啼笑皆非,看來真是個沒多少見識的狀元母親啊不過女子無才便是德,或許狀元正是因為生在這樣的家庭,才不會受到太多羈絆。
鮑愷正色道:「沈狀元高中後,會先入翰林院為官,若一切順利,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便會返鄉省親,榮歸故里。狀元母親切勿心急,狀元郎必會平安歸來。」
周氏聽到兒子當官了,心裏樂開了花,但她還是不明白,連忙追問:「翰林院,又是個什麼地方?」
這次不用鮑愷回答,就有人起鬨:「翰林院可是為皇帝辦事的地方,翰林可是天子近臣。狀元娘,您就等着當誥命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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