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正午,此時豹房處於一天最安靜的時候。
朱厚照晝伏夜出,決定了豹房中人的生活規律也是陰陽顛倒,大部分人為了晚上侍奉好朱厚照,不得不選擇在大白天睡覺。
麗妃卻很早便起來,因為這天輪到花妃陪伴朱厚照,她樂得清靜,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情。
麗妃對目前的生活狀態很滿意,在她看來,豹房富足安逸,隨時都可以休息,這比在外面忍受風吹雨打好太多了。
這幾天麗妃都在看醫書,看似無聊隨便找書來打發時間,但實際上卻是在研究怎麼讓自己懷孕,她想懷上正德皇帝的子嗣,如此才能讓她獲得至高無上的地位。朱厚照至今沒有孩子讓她看到了機會,畢竟如今的六宮之主沒有得到朱厚照寵幸。
吃過午飯,錢寧前來見麗妃,把他調查到的一些情況告知,讓麗妃知道沈溪在京城外的所作所為。
與謝遷等人只是得到些片面消息不同,通過錦衣衛的情報系統,錢寧調查到的東西比較完善,甚至連沈溪跟佛郎機人談判的細節都查明了。
麗妃手上拿着醫書,跟錢寧間隔着道帘子,沉默許久後問道:「也就是說,佛郎機人要跟咱們大明做買賣,全部以白銀結清……大概數目有多少?」
錢寧道:「具體什麼數字,尚有待查證,不過看情況應該不低於幾十萬兩。談判結束後,山東巡撫胡璉率部去天津衛,押送銀子進京,現在我們應該想辦法把銀子搶過來,還是說要靜觀其變?」
錢寧眼裏滿是貪婪,一門心思掠奪財富,所以專程來跟麗妃商議,希望麗妃能站在他一邊,兩人攜手發財。
麗妃冷笑道:「你膽子真不小,居然敢去搶沈尚書的銀子,分明是找死……這筆銀子肯定陛下也有一份,跟出兵草原的軍費脫不了干係。若事發就算陛下體念你以前的功勞,也難逃殺身之禍。」
錢寧訕笑道:「若真被陛下查出來,哪裏敢指望陛下會饒恕?不過,沈尚書一下子立這麼大的功勞,以後咱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麗妃娘娘,您之前不是讓我調查沈尚書的情況嗎,看來您早就把他當作眼中釘肉中刺了吧,這次咱們真不準備在銀子上動動腦筋?」
麗妃低下頭,繼續看醫書,隨口問道:「如此說來,你認為如今對手只剩下沈尚書一人?」
「這……」
錢寧回答不上來,不知麗妃為何要這麼問。
麗妃道:「你在朝中的敵人多如牛毛,僅僅張公公就不好對付,除此外還有那麼多勢力,你準備投靠誰來應對沈尚書的反撲?你覺得這個時候樹立那麼強大的對手,誰會從中得益?另外,你有能力同時應對幾個對手?」
錢寧腦子一轉,問道:「麗妃的意思,是讓我把消息透露給張苑那老東西,讓他跟沈尚書斗?」
麗妃搖頭:「有些事,根本就不需要你去通知,張公公自有消息獲取渠道。再說了,就算你告訴他,他能做什麼?沈尚書握有兵權,出身軍旅有勇有謀,說句不好聽的話,就算你跟張公公合在一塊,也不是他的對手……」
錢寧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但還是識相地點頭:「沈尚書的確厲害,不然為何他這麼點年歲就能成為陛下最信任的大臣?」
「那就是了。」
麗妃輕描淡寫道,「你最好守口如瓶……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沈尚書接下來要面對的最大問題,是從市面上收購貨物,如果讓商賈知道,大明正在跟外邦人做大買賣,你覺得商品還能按照現在的市面價格交易?」
錢寧根本不懂經濟,對於市場規律更是茫然無知,他算術都未必能算清楚十以內的加減法,此時讓他考慮複雜的價格問題,可沒那腦子。
錢寧支支吾吾道:「我沒聽太明白……麗妃娘娘可否說清楚一些?」
「唉!」
麗妃神色間滿是失望,嘆了口氣道,「你該去學些東西了,否則怎麼跟人斗?沈尚書現在最怕的就是商人坐地起價,而你掌握的情報,就是商人漲價的緣由……你有兩個選擇,其一是拿這個作為條件,和張苑聯手對付沈尚書,另外便是投靠沈尚書,一起攜手對付張苑。」
錢寧一擺手:「誰要跟沈尚書聯合?他有什麼本事調動我?」
「你看不起沈尚書?」麗妃瞪大美眸,有些詫異地問道。
錢寧道:「倒不是看不起,而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是朝中可以呼風喚雨的大臣,手上掌握的資源比我多多了,我投奔他,只能充當馬前卒,不如留在陛下跟前做事,至少到目前為止,陛下對我信任有加,還有麗妃娘娘幫我說話……」
麗妃用怒其不爭的眼光看着錢寧,「要做大事,就不能只顧眼前利益,你覺得投靠沈尚書受人掣肘,但你別忘了,現在能對付朝中兩大勢力,即張公公和謝閣老的只有沈尚書,如果到最後黨爭分出結果,你再想投奔,人家看不上你,你就只能接受失敗者的命運。」
「嗯!?」
錢寧望着帘子後麗妃的身影,目光中滿是不解。
麗妃再次解釋:「當你尚有價值時不主動投靠,而是想自成一派,別人爭鬥正酣自然不能拿你怎樣,但等他們分出勝負,贏的一方以雷霆萬鈞之勢壓來,那時你再想投奔為時已晚。」
錢寧笑道:「看來麗妃娘娘對沈尚書前途挺看好的……難道娘娘覺得,最後的勝利者一定是他?」
「能憑空變出銀子滿足陛下所需,這才叫真本事,當初劉瑾便是因此得寵,權擅天下。換作是你……你能做到嗎?」麗妃問道。
錢寧尷尬地道:「為何麗妃娘娘總是向着沈之厚說話?那小子很不識相,娘娘莫要以為能收買他,那種人最好敬鬼神而遠之,娘娘要選擇合作對象……捨我其誰?我對娘娘你可是忠心不二。」
麗妃毫不客氣地道:「找合作之人,當然要找有本事的,錢指揮使能幹,所以我願意相信你,但論長久甚至讓我能更進一步進入宮門,只有找對陛下影響最大之人,錢指揮使怕是沒法幫這忙吧?」
錢寧望着帘子後的倩影,神情猥瑣,賤兮兮地笑道:「那可說不一定……」言語間,他站起身來,想要往帘子裏闖,似乎想對麗妃侵犯。
「你最好止步,否則我怕別人會胡思亂想!」
麗妃也站了起來:「我這裏有十多名太監,只要叫一聲,隨時會進來,所以你還是規矩點兒好。另外,你那些想法很危險,很可能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你當下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討好陛下……陛下對你的信任已是一種莫大的恩賜,別想蹬鼻子上臉!」
……
……
錢寧被麗妃罵退,有些灰頭土臉。
雖然心頭滿是怒火,但錢寧卻不敢當場翻臉。面對麗妃時,他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因為麗妃氣場實在太強,這種強勢是建立在智謀和膽略上,他自問不如。還有就是麗妃現在是朱厚照身邊最受寵幸的女人,不是他能隨便開罪的。
「……這女人,忘了當初是誰把她送到陛下跟前?也不知道她是何根底,居然那麼維護沈之厚,難道兩人有勾連?還是說這女人本就是沈之厚借我之手送到陛下身邊?」
錢寧一邊走一邊瞎琢磨,反正他也沒多少事可做,進入正德三年後他有失寵的趨勢,主要問題在於他在朱厚照遭難時救援不力。作為錦衣衛指揮使,檢驗忠心與否的唯一標準,就是在保護朱厚照安全上,而在錢寧上位後,朱厚照已接連發生意外。
錢寧出了麗妃的小院,駐足思考一下,決定回去休息,畢竟晚上要隨時準備應對來自朱厚照的傳召。
就在錢寧穿過迴廊前往自己的房間時,突然一個賊眉鼠眼的人靠了過來,老遠就衝着他點頭哈腰。
「你誰啊?」
錢寧看着眼前這人有些面熟,應該是手下的錦衣衛,但歸屬他指揮的錦衣衛數量不少,有很多都不認識。
那人走過來,笑呵呵地道:「小人乃錢大人手下,錦衣衛百戶廖晗。」
「廖晗?你是廖公公的乾兒子?」錢寧問道。
「不是。」
廖晗解釋道,「非常抱歉,小人不知廖公公是誰,這個月小人剛接過錦衣衛百戶之職,乃是陛下特別恩許。」
錢寧不屑地道:「那本官這裏就說一聲恭喜了,以後好好辦事,別辜負陛下的信任。」說完轉身就要走,廖晗趕緊跟上:「錢大人,小人願意幫您做事。」
錢寧回過身,目光里滿是嘲諷:「你能忠於職守,就是幫我做事,難道還要你給老子端茶遞水不成?如果你還要在我身邊聒噪,擾人清靜,信不信現在老子就治你的罪?」
廖晗想不到錢寧如此不近人情,低着頭小心翼翼道:「錢大人,小人手上有資源,能找到好東西孝敬您,再由您孝敬陛下。」
錢寧一怔,隨後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豹房中,所有人都想找門路巴結朱厚照,送上吃喝玩樂的東西,以此得到皇帝的信任,然後升官發財,事實上錢寧就是這麼起來的。
錢寧心想:「這小子倒是挺有想法,敢如此跟我說這話,難道就不怕死?不過倒是能好好利用一下……他以為可以借梯子上牆,我何不等他上到一半的時候,把梯子給抽了?」
錢寧笑了笑,問道:「你說你有什麼資源,能獻上什麼好東西?」
「各種各樣的好東西都有。」
廖晗非常自信,拍着胸脯道,「小人在南方有很多朋友,他們都想為錢大人效命,自然會不遺余力為大人送上資源……」
錢寧本來滿懷希望,以為廖晗能給他找到京城的門路,尤其是在搜羅女人和金銀珠寶方面出力,但聽說是南方的關係後,頓時興趣索然,揮揮手道:「南方的朋友?你的意思是讓老子去南方把人找來,然後委以重用?老子只是錦衣衛指揮使,不是吏部尚書,他們怕是拜錯廟門了吧?」
廖晗很意外,他本以為這位皇帝跟前的紅人眼界會很開闊,卻未料到只是鼠目寸光,當即道:「如果錢大人對此不滿的話,小人可以招募一批人……」
「不用了,做好你的本職工作便可。」
錢寧很不耐煩,「區區錦衣衛百戶,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吧,別老想着巴結上司,到處走關係,這件事以後休要再提!」
錢寧本就疲倦不堪,不想跟廖晗多廢話,因為他覺得廖晗是溜須拍馬之徒,並不值得看重。
等錢寧離開,廖晗還沒回過神,心想:「怎麼拍馬屁拍到馬蹄上了?難道說錢大人根本不需要手下為他辦事?不過想來也是,人家深受陛下寵信,身邊肯定有一堆人效命,就算我給他當手下,怕是也沒門路把事情做好……唉!」
廖晗心灰意冷,只能回去找人喝悶酒,卻不知,自己跟錢寧的對話被有心人聽了去,而暗中窺探那位早就被麗妃收買,事情很快便傳到麗妃耳中。
「……那人是錢指揮使手下百戶,說有南方的資源?」麗妃打量前來報信的侍衛,判斷此事對自己的利弊。
麗妃在豹房收買了許多人,重點是盯着錢寧……說到底她跟錢寧間是互相利用的關係,生怕錢寧在背後使絆子,而錢寧根本沒防備麗妃,因為他覺得麗妃就像籠中鳥逃脫不了控制,根本不認為麗妃會出么蛾子。
那侍衛道:「千真萬確,那位廖百戶確實是如此跟錢指揮使說的,不過錢指揮使好像有些不耐煩,拂袖而去,至於是為何,小人就不知道了。」
麗妃笑着點點頭:「你做得很好,重重有賞。來人,拿銀子來。」
隨着麗妃一聲令下,馬上有宮女過來,捧着一個荷包。麗妃從荷包里掏出十兩銀子,讓宮女送到侍衛面前。麗妃道:「這是對你做事的獎賞,但如果事情泄露出去的話,可能會讓你腦袋搬家。」
侍衛恭敬接過,但臉上的神色有些不以為然:「娘娘,事情沒那麼嚴重吧?小人腦袋雖然不金貴,但也不能說砍就砍啊!」
麗妃沒好氣地道:「你們這些侍衛,平時被皇上寵慣了,行事無所顧忌,最好收斂一點兒……你以為本宮是嚇唬你嗎?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幾事不密則成害,觸怒本宮,要殺你不跟捏死一隻螞蟻那麼容易?」
侍衛垂下頭:「這倒是,娘娘可是陛下面前的紅人。」
「知道就好,現在你已經做了背叛錢寧的事情,他要是知道了絕對不會放過你,你們錦衣衛有什麼折磨人的手段,不用本宮提醒吧?」麗妃語氣平緩,就好像閒話家常。
侍衛聽了苦笑不已,本來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現在被麗妃說得如此嚴重,心裏有些擔心起來。
不過麗妃馬上換了一副顏色,道:「你不用擔心,既然你誠心實意為本宮做事,本宮還能虧待你不成?回頭你試着把廖百戶請到這裏來,本宮想見見他,跟他說一些事。」
侍衛驚訝地問道:「娘娘想栽培自己人?」
「放肆!什麼栽培自己人?你們都屬於陛下,本宮不過是想找幾個人幫忙罷了……本宮做什麼還要跟你解釋嗎?」麗妃生氣地道。
侍衛不敢再申辯,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銀子,道:「小人這就去通知廖百戶,讓他來見娘娘。」
「嗯。」
麗妃意興闌珊,揮揮手道,「你退下吧,一定要記得,錢指揮使那邊有什麼風吹草動,務必第一時間告知本宮,本宮不會虧待你……至於旁人是否會對你下手,就看你會不會做事了!」
侍衛打個寒顫,麗妃恩威並施,讓他覺得這女人就像帶刺的玫瑰,這是所有跟麗妃接觸過的人都有的印象。
等侍衛走後,宮女回到麗妃跟前,麗妃抬手輕撫一下宮女光潔細膩的下巴,道:「你要記得,任何人都不能背叛本宮,否則本宮會把你們當作敵人,永世不得超生。」
「奴婢不敢。」
宮女畏懼地低下頭。
「當然,本宮相信你,只要你好好做事,回頭本宮會讓你得到陛下寵信,那時你便可以從奴僕變成豹房的主人!」麗妃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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