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病休,算不得什麼大事件,甚至於沈溪這個決定老早就被人猜到了,畢竟當日在文華殿偏殿裏他沒有給謝遷留任何面子,揚長而去,如今稱病在家被看作是禮讓長輩的一種表現。
至於沈溪和謝遷的矛盾最後會發展成什麼模樣,朝中人並不如何關心,在他們看來,只要兩邊不得罪就好,不管誰得勢,都是文官內部的事情,他們可以在其中輕鬆轉圜,這比當初劉瑾當權時好太多了。
「兩人都是狀元出身,知書守禮,做事雖然可能會有些偏激,但至少不會拿朝臣開涮,就算私底下收受禮物也絕對不會明目張胆跟人伸手要錢……只要是文臣執掌朝政,不管誰最後勝利都可以站在他那邊。」
因為沈溪和謝遷在朝中都不結黨,這也是文臣願意看到兩人起爭執的重要原因……如此總比張苑等宦官跳出來跟文臣奪權好太多了。
當初劉瑾跟朝中文臣爭權奪利,結果是以劉健和李東陽為首的文臣慘敗而告終,朝臣們已經吃過一次大虧,這次可不想再步後塵。
所以沈、謝二人的矛盾,被看作是文官內部的矛盾,自行解決即可。
朝中人表面上都支持謝遷,但心下更偏向沈溪。
不過,誰都知道謝遷聲望和地位更高,站到他一邊是為了自身的名譽和地位考慮,也是為防止謝遷給穿小鞋,至於心底里對沈溪的支持,那是對有利於未來發展的方向考量,在他們看來,沈溪當政或許好處更多。
隨着大批老臣致仕,朝廷肯定會出現許多重要的官缺,以沈溪跟朱厚照的關係,可以說對接任者具有決定性的作用……朝中有傳聞,吏部尚書何鑒上位,也是沈溪力薦的結果。
謝遷雖然不結黨,但朝中故舊遍佈,親疏遠近分明,而沈溪勢單力孤,大多數朝臣更願意與沈溪這樣的後起之秀合作,這意味着他們有機會成為沈溪派系的中堅力量。
朝廷中樞這幫文臣中,有明確站在謝遷一邊的,除了內閣大學士梁儲、楊廷和,還有就是吏部尚書何鑒和戶部尚書楊一清,二人是否虛以委蛇先不論,至少在朝廷出現紛爭後他們會無條件把票投給謝遷。
不過更多人屬於搖擺不定,這其中就包括禮部尚書白鉞、工部尚書李鐩、刑部尚書張子麟等人。
白鉞是因年老體邁,完全顧不上朝爭,不會貿然支持謝遷,也不會站到沈溪一邊,是個徹頭徹尾的中立派;李鐩跟沈溪私交不錯,不好選邊站,所以遇到事情就裝糊塗,喜歡投棄權票。
張子麟等人一向被謝遷打壓,本身他們在劉瑾當政時就屬於閹黨一脈,謝遷一直想把他們弄下去換一批新人上來,使得張子麟等人別無選擇,只能保持中立……雖然他們也想支持沈溪,但得考慮自身的處境,不能成為別人眼裏的另類,所以充當着牆頭草、隨大流的角色。
……
……
沈溪人在家中,對於謝遷叫楊一清把兵部賬冊送去謝府審核之事,卻心知肚明。
在他看來,謝遷此舉純屬自找麻煩,首先他的賬目沒有任何問題,不涉及做假賬,如果謝遷想就賬冊本身向他發難,只能偽造收入和開支,並找人做偽證,才能把他駁倒。但如此一來,謝遷就成為理虧的一方,以沈溪想來,就算謝遷再不忿,也不會出這種損招。
所以現在謝遷就是沒事找事。
謝遷忙着覆核賬冊,沈溪則在家中運籌帷幄……為了保證開春後出兵草原一切順利,他已準備讓胡璉領兵回京,畢竟他的嫡系現在都跟着胡璉在中原一帶平叛,如果以現在京城班底組織戰事,他也是兩眼一抹黑。
「……或許是累了吧,已培養出一批能打仗的將校,作何還要培養新人?軍事學堂該怎麼招生,又如何培養人才,我都沒心思過問,反正我已經編寫相關教材,只要學堂教員按照上面的步驟實施,總能培養出一批有用的人才!」
沈溪派人通知蘇通和鄭謙,告知二人回請事宜,算是對朱厚照的一種交待。
至於請調胡璉領兵回京,他得上疏朝廷。上疏會按照正常流程送到通政司衙門,不過他知道謝遷會出來阻撓,所以另外準備了一份相同奏疏,晚上見駕後請朱厚照直接批覆,這樣他就能以諭旨調胡璉等人回來,就算謝遷想作梗也無濟於事。
沈溪心道:「非常時期,只能做一些先斬後奏的非常之事。」
到了下午,沈溪府上也沒人來探病。
因為沈溪跟謝遷出現重大分歧,就算那些暗中支持他的人,也不敢貿然到他府上來拜訪,就連何鑒等不怕得罪謝遷的老臣,也會顧忌謝遷的面子,不敢來沈溪府上……既然都知道沈溪是裝病,也就沒有來探望的必要,沈溪也不希望這些人前來造訪,擾人清靜。
等差不多黃昏時,沈溪讓人準備好車駕,又讓雲柳提前準備好酒席,畢竟這次宴請他是主人,蘇通、鄭謙和朱厚照都是客人,一切都得他來張羅。
至於見面後說什麼,涉及君王,就不是他能管的了。沈溪現在最擔心的,是蘇通和鄭謙把事情想明白,二人到底不是傻子,堂堂兵部尚書居然屢次引薦他們跟一個不靠譜的後生見面,他們或許會猜到背後有什麼古怪。
之前因為朱厚照口氣太大的問題,蘇通和鄭謙心中已有防備,現在又無端邀請,就算蘇通和鄭謙必然會赴約,也會預先把一些事情想清楚。
但等沈溪見到二人時,才發現自己的擔心純屬多餘,因為兩任以為是他單獨邀請,不但赴約,還帶來厚禮。
因沈溪和蘇通、鄭謙先到,這會兒朱厚照尚不知在何處,坐下來說話要比之前見面隨便許多。
鄭謙笑着讓人把禮物抬過來,道:「都是些不值錢的閩西土特產,請沈大人笑納。」
沈溪雖然沒把箱子挨個打開看過,也知道鄭謙所說不詳不實,這些箱子裏至少會有價值幾百甚至上千兩銀子,這是他們的「買官」錢,鄭謙跟沈溪的關係不是很鐵,豈能不多給一些好處博得沈溪的好感?
沈溪道:「禮物在下先不收,你們一心備考便可,這次見面後,便不會煩擾二位。」
蘇通不解地問道:「為何聽沈大人話中之意,反倒好像是對我們有所求?不對啊,沈大人,現在是我們求您辦事呢。」
沈溪笑道:「不是誰求誰的問題……先前那位遲公子,對你們念念不忘……有些事隱瞞你們,是我不對,他出身高貴,像他這樣的勛貴,家教甚嚴,少有出來見世面的機會,所以見到你們後才會放浪形骸一些。」
「嗯?」
蘇通和鄭謙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抹震驚之色。
沈溪道:「我之所以收他為徒,也是受人所託,他爵位很高,有時候要做什麼我很難拒絕,所以才會屢次三番給你們惹來麻煩。」
蘇通一臉釋然:「在下就說那位遲公子器宇不凡,原來是累世勛貴,與朝同休,怪不得口氣那麼大……哈哈,如果沈大人早點兒說清楚,也不至於讓我和鄭兄這麼擔心,怕他失言連累到我們。」
「所以說你們不需要擔心他口氣大與小的問題。」
沈溪道,「你們也知道,像他這種人,一出生就註定要承襲家中爵位,年輕氣盛,見到好友,吹吹牛完全可以理解,而且就算宮中那位,對他也很包容,畢竟是功勳之後,就算犯了官司都能赦免。」
蘇通和鄭謙雖然對官場了解得很深,但對於勛貴這個特殊的階層就不是那麼明白了,因為這是他們平時無法接觸到的層面。
聽沈溪把話說到這個份兒後,二人寬心許多,在他們眼裏,遲公子也從一個桀驁不羈的年輕後生,變成對朝事有話語權的特權人士,甚至跟皇帝都熟悉,迅速認識到這個遲公子值得交往。
鄭謙向蘇通道:「蘇兄,怪不得沈大人要介紹遲公子給我們認識,原來對我們大有好處啊,想以後咱們在京城或者地方做官,如果有遲公子這樣的朋友作奧援,誰敢拿我們不當回事?」
「咳咳。」
蘇通不想當着沈溪的面談論這種攀附關係的話,趕忙轉變話題,「還是沈大人交遊廣闊,哈哈……沈大人,不知遲公子現在何處?對了,他本姓什麼?」
沈溪笑着搖了搖頭,意思是有些事情沒法對你們明言,否則會犯忌諱。
鄭謙和蘇通同時露出會意之色,心中也有了定計,琢磨該怎麼跟朱厚照相處。
沈溪道:「我已派人去通知遲公子,他應該很快就會過來……因為常年累月他都在深宅大院中,對外面的世界不是很了解,不過吃喝玩樂他也算擅長,你們跟他說學問上的事情沒什麼用,就一起暢談風花雪月之事,不必太拘謹,他沒有權貴那種盛氣凌人的驕橫。」
蘇通點頭:「這倒是能看出來,這位遲公子除了口氣大一點,還算是平易近人,讓人覺不出他是皇親貴胄……我們心裏有數,一定能把他伺候好。哈哈,鄭兄,我就說這位遲公子不像是要參加會試之人,跟他討論時文簡直是答非所謂,不過人家不用參加會試前途就比你我更高,唉,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在沈溪面前,蘇通說話沒那麼多顧忌,也是他充分相信沈溪的為人,甚至有些時候把話說得直白一些,可以讓彼此間有一種更為親近沒有防備的感覺。
鄭謙苦笑着點頭:「之前還說要疏遠這位遲公子,現在看來倒是我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望沈大人您不要見怪。」
沈溪擺擺手:「趨利避害乃人之常情,在下豈能有所怨責?他快來了,把東西稍微收拾一下,之後不要提及我對你們說的事情,好好跟他喝酒談天便可……結交遲公子,哄他開心,對你們的前途有利無害。」
「是,是!」
蘇通和鄭謙都感覺自己撿到寶了,本來對朱厚照持的是敬而遠之的態度,到現在也改了主意,準備好生款待沈溪這個學生。
跟朱厚照搞好關係,等於是為自己將來的仕途鋪路,這筆賬誰都算得清楚。
……
……
沈溪明白,不把朱厚照的背景來歷作一個合理的解釋,蘇通和鄭謙沒法誠心實意跟朱厚照交朋友。
沈溪心想:「畢竟是舉人,有了做官的資格,頭腦遠比普通人清醒,他們在爭名逐利的同時,能權衡利害,懂得避禍,只有把朱厚照往勛貴的身份上靠,二人才能放開所有顧忌,全心與人交往。」
一直到天黑,朱厚照才姍姍來遲。
朱厚照手下這些人從來沒到過沈溪所說街巷,找起來很費力,等到了後還不能確定是哪個院子,等見到在門口相迎的沈溪和蘇通等人,朱厚照才釋然,從馬車上下來後,驚訝地發現蘇通和鄭謙居然主動上前相迎。
朱厚照本來擔心蘇通和鄭謙不再把他當朋友看,但眼前這幅和諧的畫面讓他意識到沈溪有些本事。
朱厚照心情愉悅,跟蘇通和鄭謙一起進入院門,嘴上開始吹噓他帶來的美女:「……都是天姿國色的美人兒,要身材有身材要樣貌有樣貌,更重要的是才藝俱佳,一會兒你們便見識到了。」
在今天以前蘇通和鄭謙還覺得朱厚照行為古怪,但沈溪說朱厚照是勛貴之後,對朱厚照的行為也就好理解了。
勛貴之家,生下來就含着金鑰匙,府上肯定會豢養歌姬和舞姬,美貌的女人一抓一大把,而年輕人交朋友都比較灑脫,所以把家裏的歌姬、舞姬找來一起飲酒作樂,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蘇通心想:「可惜不能到這位遲公子府上看看,不然就知道他到底是哪位公爺的後人……不過連沈大人都對這位遲公子百般忍讓,看來家世很不簡單……」
沈溪雖然在旁作陪,但沒有參與話題的意思,朱厚照卻總愛往沈溪身上靠,側頭笑着說道:
「沈先生,學生之前因冒犯唐突,心中過意不去,特地為您準備了份禮物,已送到府上,您回去後便可以看到了。」
蘇通和鄭謙很羨慕,這位真正的世家子弟都主動給沈溪送禮,顯然是存有巴結之心,他們偶爾也會把遲公子跟朱厚照聯想在一起,但很快這種想法便被打消,就在於沈溪對遲公子的態度明顯有些不耐煩,而遲公子對沈溪的巴結也太多了點。
若是君王和臣子之間相處,不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
沈溪道:「你家祖上留下的家業,正該好好經營,不要有事沒事老想着送禮,再多的銀子也經不過你這麼折騰……哎呀,不對,你這話里的意思,是覺得我在這兒礙事,想請我離開?」
「沈大人,遲公子哪裏有這意思?」蘇通趕緊幫朱厚照說話,笑呵呵道,「遲公子完全是一片好意,你是他先生,孝敬你不是應該的嗎?」
「對啊,沈先生,您別太往心裏去。」朱厚照苦着臉,現在只要能讓他跟蘇通和鄭謙一起喝酒,莫說是做學生,就是讓他當孫子都行。
雖然在某些事上朱厚照很講原則,但為了心中所好不講原則的時候更多,當下覥着臉道,「學生沒有趕先生走的意思,只是怕您回去晚的話,會耽誤休息……沈先生,咱們一起飲酒吧,正好看看學生安排的助興節目?」
鄭謙和蘇通看着這對師徒在那兒搭話,忍不住相互看了一眼,目光好似在說:「看來沈大人是不想參合進我們跟遲公子的交往中,所以老想找藉口離開。不過既然知道這位遲公子來歷不凡,我們以後用得着你沈大人安排?我們自己去跟他溝通,無需再勞煩您。」
想到這裏,二人會心一笑,請沈溪和朱厚照入席,蘇通這才想起什麼,一拍腦門:「對了,今日前來赴宴,本只帶了一些薄禮,但見到遲公子所帶美人,若是不帶一些看得過眼的美人兒,實在說不過去。來人哪,快府去接幾個過來。」
鄭謙一看蘇通這麼主動,也不甘示弱,雖然他的家底沒有蘇通那麼厚,但現在可是巴結權貴的關鍵時候,誰怠慢就意味着誰吃虧。
反正鄭謙和蘇通都是一路貨色,二人對於府上的姬妾根本就沒什麼眷顧,鄭謙也緊忙叫人回去接府上的女人過來。
朱厚照眉開眼笑:「你們都這麼熱情,倒讓在下有些不好意思了,此行只是帶了一些歌女和舞女出來,難免不夠盡興……來人啊,去把麗美人給本公子叫來。」
沈溪一聽,朱厚照居然要把麗妃叫來陪酒,到時候場面很可能不好收拾,於是勸阻道:「遲公子,做事要有分寸,不可太過。」
朱厚照一擺手:「沈先生多慮了,麗美人不但姿色出眾,更重要的是才藝和談吐俱都不凡,如果能到這裏來陪酒,氣氛必然很好,她勸酒可是很有一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