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沒有給張苑留面子。
雖然是親戚,但張苑卻非正派人物,論貪婪和無恥,張苑跟劉瑾相比不遑多讓。
沈溪對張苑的性格了解很透徹,知道對方不會因為親戚這層關係而對自己手下留情,現在有求於人時還能保持幾分好臉色,若張苑得勢,指不定會囂張跋扈成什麼樣子。
張苑氣得簡直要吐血,氣呼呼返回乾清宮,心情正不爽時,抬頭看到另一個讓他不順眼之人。
正是錢寧。
錢寧因為找到鍾夫人,此時正春風得意,朱厚照允諾他當錦衣衛指揮使一事,早就經其口傳得沸沸揚揚。
「又是這小子,他跟我那大侄子一樣討厭!」張苑不想跟錢寧照面,轉身繞道而行,錢寧卻有意顯擺,老遠便打起了招呼。
「這不是張公公嗎?」
錢寧主動迎上前來,笑呵呵道,「張公公,陛下要提拔我當錦衣衛指揮使之事,你可知曉?」
張苑心中正憋屈,皺眉說道:「得意忘形,必然要吃狗屎……也不想想自己什麼身份,給你頂高帽,你能戴得下?」
錢寧知道張苑為什麼說話這麼沖,並沒有生氣,依然笑容滿面:「張公公,以後我就直屬你指揮了,你畢竟總領東廠和錦衣衛,將來咱們合作的機會多的是,你可要多多照顧啊!」
張苑咬牙道:「你也知道是在咱家手底下做事?再怎麼提升,也只是咱家手下的一個嘍囉!」
「哈哈!」
錢寧不以為意,扁扁嘴道,「是否為嘍囉,張公公說了不算,得陛下金口玉言……以前我不過是你手下一個千戶,還不一切都要聽從陛下吩咐?」
「你!」
張苑很生氣,名義上他是錢寧的上司,但實際上卻不是那麼回事。
張苑這個御馬監掌印,經朱厚照指定,手上擁有提調東廠、錦衣衛的權限,甚至如今西廠和內行廠都在其挾制下……可惜張苑能力確實不怎麼樣,原本在劉瑾手裏威風八面的西廠和內行廠,弄到幾近解散的地步。
而錢寧這個錦衣衛千戶,直接受朱厚照調遣。若錢寧擔任錦衣衛指揮使,意味着張苑手裏提調錦衣衛的權限將會旁落。
當然,張苑最擔心的還是錢寧重歸劉瑾麾下。
錢寧又道:「聽說陛下要任命劉公公為司禮監掌印,下一步,劉公公肯定會將日漸沒落的西廠和內行廠重建,那時一切又都會在劉公公掌控之下!」
張苑臉色漆黑:「錢寧,你忘了當初劉瑾是怎麼對你的?根本就是把你當條狗使喚……現在你有了做人的機會,還要繼續給劉瑾當狗?」
「當狗還是當人,是你張公公能決定的嗎?今非昔比,我可是知恩圖報之人,當初若非劉公公提攜,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錦衣衛百戶,哪裏有機會慕天顏?現在能重新在劉公公麾下做事,那是我的榮幸,總比為你這個貪得無厭的張公公做事強!」
錢寧不想跟張苑繼續爭吵,得意洋洋離開。
張苑則有些愣神:「我貪得無厭?我再貪,能跟劉瑾相比?」
……
……
沈溪離開皇宮後去了禮部衙門。
他要去見周經,商議籌備慶功典禮。
作為朱厚照登基後第一場像樣的大捷,這次朝野上下都非常重視。
周經致仕之前,手頭就剩下這麼一件要緊事,顯得非常慎重。
沈溪來到禮部,周經親自出迎,二人到了禮部公事房,周經立即召集各司郎中和主事前來開會,傳達皇帝的意思。
沈溪在與會官員中年齡最小,可地位卻與周經相當,頻頻引來禮部官員好奇的目光。等事情商議得差不多了,周經讓一眾屬官下去辦事,他自己則單獨留下來跟沈溪商議一些不能拿到枱面上說的事情。
「……此番慶典,消耗銀錢怕是要七八千兩,這筆銀子可否跟戶部徵調?兵部那邊是不是也要出一部分?」
沈溪微微搖頭:「用銀方面,周尚書得跟朝廷申請,由陛下安排戶部協同,兵部在此事上可幫不了什麼忙。」
周經皺眉:「如今朝廷是怎麼個形勢,之厚你應該知曉……讓老朽跟朝廷申請,沒幾個月時間,怕是申請不下來。但慶典卻迫在眉睫,實在耽誤不起啊。」
「特事特辦,周尚書何不找個機會,親自跟陛下申請呢?」沈溪笑道。
「唉!」
周經嘆息一聲,「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有那麼多機會面聖?」
沈溪不以為意地搖搖頭:「周尚書只管走正常途徑,直接上疏朝廷,請求調撥銀錢操辦慶典,相信不出兩日,不但能拿到申請的款項,甚至還能得到更多調撥,不知周尚書是否相信我這番話呢?」
周經怔了怔,問道:「之厚,你這話……從何說起?」
「呵呵!」
沈溪微微一笑,臉上露出諱莫如深之色,「以我所知,劉瑾已被陛下重新任命為司禮監掌印……劉瑾明知陛下對慶典非常看重,能不有所表示?相信就算周尚書不上疏申請,劉瑾也會主動把銀子送到禮部……周尚書是否願意跟我打個賭呢?」
周經會意一笑:「原來有這麼個由頭,你說的對,劉瑾回朝,必然會先燒上三把火,而這慶典,恐怕就是他燒的第一把火……不過,他後兩把火就指不定會燒到哪兒去了!」
言語間,周經變相地提醒沈溪,你小子最好小心點,後兩把火中,一定有把火會燒到兵部衙門,甚至是你沈之厚頭上。
沈溪點頭:「周尚書說得是,學生會注意。不過,劉瑾這第一把火,可以任由他燒,以後想放火卻沒那麼容易,一切要看對朝廷是否有利,若他想亂來的話,兵部也不是吃素的,我一準兒給他懟回去!」
話是這麼說,但沈溪心底多少有些不安,畢竟劉瑾給人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
……
劉瑾如願以償重新上位。
他怎麼都沒想到居然是沈溪在皇帝面前幫他說話。
當他跪在朱厚照面前,聽朱厚照說出原委時,一時間難以置信。
姓沈的小子不是要害我嗎,怎麼會一而再幫我?
難道是他大徹大悟,決定跟我合作,一起對付外戚勢力?
朱厚照為沈溪的胸襟感到佩服,不自覺為之表功:「……要不是沈尚書對你寬宏大量,不計前嫌,你以為還有機會被朕重用?你這沒用的奴才,回到司禮監後,一定要記得朕和沈尚書對你的期望,內庫那邊,你也暫時領着,朕給你一個月時間,在此期間若做不出成績,看朕怎麼收拾你!」
在旁邊同時聽到這番話的張苑,心裏那叫一個氣。
不但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沒了,就連內庫的管理權也要交出來。
張苑心道:「我接手內庫後,在國舅支持下,一切逐步邁上正軌,陛下手頭的銀子漸漸多了起來,豹房那邊不再出現拖欠銀兩的情況,怎麼陛下對此還不滿意?陛下之前曾允諾過,若我做得好,便提拔我當司禮監掌印,君無戲言,怎麼到我這裏,規矩就改了呢?」
他卻不知在他打理下,內庫狀況雖然有所好轉,但跟劉瑾打理時尚有不小差距。
劉瑾打理內庫,朱厚照想怎麼花錢就怎麼花,出手闊綽。
而現在,朱厚照最多是一個「小康之家」的家主,能拿出一點打賞,更多的時候卻需要收斂,這讓朱厚照很不滿。
一旦朱厚照有了成見,那張苑做再多努力也是徒勞,因為朱厚照不會領情,而下一步,朱厚照想用劉瑾來恢復內庫存銀充盈的狀態。
劉瑾跪在地上,近乎是哭訴道:「老奴感激陛下恩德,感激沈尚書提攜……為陛下做事,老奴必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嗯。」
朱厚照滿意點頭,臉上多了一抹釋然。
「記得你今天說的話,朕希望看到你的政績,而不只是聽你嘴上說說。接下來一個月時間,你回司禮監,只負責打理兩京事務,至於地方事務,朕準備暫時交給內閣處置,沈尚書的兵部……你也不得隨便干涉,一切照舊。朕兩年平定草原的國策,仍舊沒有改變!」
聽到這裏,劉瑾有些傻眼了。
之前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可說是「立皇帝」、「九千歲」,現在倒好,屬於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事情卻要跟內閣均分,地方主要事務交給內閣處置,等於說他斂財的機會失去大半。
劉瑾心想:「陛下為何要做出如此安排?難道是對我不信任了?又或者是有人在背後搞鬼?啊對了,怪不得姓沈那小子突然轉性幫我說好話,這件事有很大可能是他在陛下面前說的,讓陛下分權,限制我手頭權力,這樣他既賺個好人,又讓我無法跟以前那樣專權。」
朱厚照見劉瑾不回話,有些着惱:「朕跟你說的話,聽到沒有?」
「老奴聽到了。」
劉瑾心中惱恨,臉上卻表現出一副言聽計從的模樣,道,「陛下,若遇到事情,內閣跟司禮監出現爭執,那時……該聽誰的?」
「這個……」
朱厚照有些為難了,之前沈溪可沒跟他交待過這些細節。
最後,朱厚照一拍胸膛:「那就來問朕,這種有爭執的事情,必然是要緊事,朕不能對朝政完全不理不問,趁着朕清閒的時候,你儘管來問朕便可!」
「是,陛下!」
劉瑾磕頭不迭,臉上呈現隱晦的笑容,顯然奸計再次得逞。
張苑張嘴想提醒朱厚照,但想到自己的身份,便緘口不言。
朱厚照顯然沒料到自己會被劉瑾算計。
劉瑾心道:「以前我專權時,陛下也想過問朝事,但每天都沉迷逸樂,我每次都趁着陛下興致起來的時候說事,陛下總不厭其煩,如今我只需如法炮製,事情便可交給司禮監處置……」
「其實朝廷所有事情,都可以歸到兩京之事,畢竟兩京有六部,那時內閣還有什麼權力?哼,你沈之厚有張良計,我張某人有過牆梯!「
朱厚照道:「之前你不在京城,朕沒安排新的司禮監掌印,你回去後,將那些積壓的奏本找出來看看,有無重要的事情,從現在開始,你便正式履職吧!」
劉瑾再次磕頭:「是,陛下,老奴這就去為您辦事,一定不讓陛下費心!」
……
……
不知道的,一定以為眼前二人是聖君和忠臣,只有知根知底的才知道這是無道昏君和專權的閹宦之間的對話。
一切盡入張苑眼,他滿腔怒火卻不知該往何處撒,當劉瑾前往司禮監履職時,張苑帶着惱恨離開乾清宮。
當晚朱厚照照樣會前往豹房鬼混,卻沒叫上張苑,而是讓小擰子隨侍身旁。
這次戰事,小擰子作為胡璉部監軍,立下戰功,再加上歲數跟朱厚照相仿,此番回朝馬上得到朱厚照賞識。
張苑感覺到自己正逐漸失去皇帝的信任。
出宮回家的路上,張苑還在琢磨這件事,嘴上抱怨個不停:「陛下這是有了新人忘舊人啊!」
張苑出宮後,直接往自己城東的家去了。人的行為習慣很可怕,他得勢時置辦的宅院,已成為他心靈的寄託,現在就算前途暗淡,依然忍不住要回到自己避風的港灣。
可惜的是,張苑跟錢氏間已沒有了夫妻感情,錢氏現在開始胡作非為,畢竟有銀子傍身,而且張苑太監之身,沒法對她進行管束。
就算打架,張苑也沒了以前的威風,錢氏本身就霸道,鄉野女人力氣很大,每次張苑都以失敗收場,不得不放下身段巴結妻子,以繼續跟他過日子。
這次張苑回來,還沒入府門,就被人攔了下來。
找他的人是壽寧侯府的管家,張苑見到後,就算再桀驁不馴,也得收斂,畢竟張氏兄弟是他重新崛起的憑靠,現在他必須要在張氏兄弟庇護下過活。
「兩位侯爺讓我過來看着,若你回家了,就跟我去見兩位侯爺,侯爺有事情交待!」侯府管家毫不客氣。
在張家下人心目中,張苑同樣是下人,而且是下人中的下人,被安排到宮裏做事。哪怕張苑再有本事,也被這些張氏門人看不起。
張家人,誰跟張氏兄弟親密,誰的地位就高,顯然張苑在這方面純碎屬於外人。
張苑看了自己家門一眼,這是過門而不得入啊!他搖頭長嘆口氣,跟着張家下人上了馬車。
帶着滿肚子憋屈,張苑到了壽寧侯府。
他還不能從正門進去,因為壽寧侯府算是京城最受關注的所在,張鶴齡怕張苑到來的事情,被皇帝或者是大臣的眼線窺去,到時候對張苑的使用就會出現問題。
張苑從側門進入壽寧侯府,進入偏廳等候,那張府管家顯得很無禮:「你在這兒等着,兩位侯爺稍後便會來見你!」
一直過了半個多時辰,張苑也沒把張氏兄弟等來。
就在他想出去找個地方方便一下時,看到張鶴齡帶着之前迎他來的管家過了過來。
「張公公?」
張鶴齡見張苑,倒沒下人那麼勢力,反而帶着一種見外的恭維。
張苑顧不上別的事情,連忙上去行禮:「參見國舅!」
張鶴齡衝着張苑點點頭,然後回頭一擺手:「行了,這裏沒你們事情了,本侯要跟張公公說正事……今日請張公公前來的事情,不得有半句泄露!」
「是,是!」
張府管家用憤恨的目光看了張苑一眼,隨即退下,將偏院留給了張苑和張鶴齡。
張鶴齡信步在前,張苑跟在後面進入偏廳,分賓主坐下。
張鶴齡道:「聽說陛下又起用劉瑾了?」
張苑感覺自己地位不保,張鶴齡對他的態度似乎沒之前那麼友善,隱隱有問罪的意思。
「是,國舅爺,陛下讓劉瑾回去擔任司禮監掌印!」張苑低頭回道。
張鶴齡臉色很難看,道:「苦心經營那麼久,好不容易促成劉瑾離朝,你卻沒有把握住機會當上司禮監掌印……你是怎麼做事的?」
「奴婢行事不周,請國舅見諒,奴婢未來會小心做事!」張苑這會兒只能在張鶴齡面前表忠誠,讓對方儘可能相信自己。
張鶴齡打量張苑,半晌後嘆了口氣,道:「陛下說是要提拔錢寧當錦衣衛指揮使,若如此的話,那錦衣衛勢必也要落入劉瑾之手,這件事,你有何良策?」
張苑趕緊道:「回國舅,陛下暫時只是做出允諾罷了……到現在為止,陛下尚未跟那鍾夫人成就好事,所以事情尚未落實,若是讓鍾夫人離開陛下的話……」
「你有辦法?」
張鶴齡顯然早就想到這一層,直接以冷漠的語氣問道。
張苑硬着頭皮道:「奴婢……奴婢只能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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