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狀元 第一七六〇章 夫何在?

    張苑有心計。

    他跟劉瑾不同,因為他相對年輕一些,在宮裏的地位不如那些老太監,就算有朱厚照賞識,也經常會受到那些自恃資歷深厚的老太監排擠。

    張苑熟悉朱厚照的性格,知道遇到大事時絕對不會無的放矢,心中做了以下權衡:若是他因為去叫朱厚照而被罰,就算被打板子,回頭除了可以跟張太后表功,還可以跟高鳳和戴義「討債」,怎麼算都不虧。

    於是,張苑決定親自去叫醒朱厚照。

    高鳳和戴義二人跟在張苑身後,距離寢宮門還有一段路程便停了下來,生怕朱厚照醒來後連他們一起打。

    「膽小鬼!」

    張苑回頭看了駐足打望的高鳳和戴義一眼,嘴上罵了一句,然後上前推開殿門走了進去,卻見朱厚照臥於龍榻之上,懷裏抱着個軟枕,旁邊一名貌美如花的宮女正戰戰兢兢侍候着。

    張苑一擺手:「退下吧!」

    這名宮女留在這兒乃是專供朱厚照使喚。

    每次一覺醒來,朱厚照都需要別人為他端茶遞水,或者送夜壺什麼的,讓朱厚照自己找茶水,或者去茅房,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等宮女如釋重負離開,張苑躡手躡腳走到龍榻前,左右看了看,輕輕推了朱厚照身體一下,隨即把手縮回去,站得直直的,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張苑不想讓朱厚照認為是他攪人好夢,最好皇帝以為是自然醒,如此脾氣會小許多。

    但朱厚照只是就勢翻了個身,繼續酣睡。

    張苑見狀,再次伸出手,力氣稍微大了些,又推了朱厚照一把。

    這個時候朱厚照終於有了反應,往外轉身,張苑腳步輕盈,向後連退幾步,這才停下步子,裝作剛從殿外走進來的樣子。

    「幹什麼?!」

    朱厚照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張苑,火氣頓生,厲聲喝斥一句。

    張苑重新走回龍榻前,跪下來行禮:「陛下,皇后已到交泰殿,等着您前去交拜合卺呢!」

    朱厚照怒道:「交什麼拜,合什麼卺!朕正在睡覺,什麼事都得放在一邊……沒眼力勁兒的東西,滾!」

    張苑以為自己做事聰明,卻沒想到依然被朱厚照啐一臉,心裏非常無奈,但還是硬着頭皮小聲勸解:

    「陛下,實在是……您必須要起來了,太后那邊已在催促,您只需過去喝杯酒,再行個禮,便可以跟皇后合卺圓房!」

    朱厚照忽地從龍榻上爬起來,怒視張苑,喝問:「怎麼,朕說的話不好使?你不想走,專門跟朕搗蛋,是吧?」

    張苑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陛下,奴婢就算是死,也不能讓您繼續睡下去,而將皇后置之不理啊!」

    要說對朱厚照的了解,張苑作為東宮常侍,不比劉瑾差多少。

    張苑非常清楚,朱厚照很多時候都是口硬心軟,屬於那種紙老虎,表面上喊打喊殺,但實則行事還是有底線的。

    若是一味服軟,只會讓朱厚照認為他占理,會加大處罰力度。反之,但若表現出一副強硬和不怕死的忠臣姿態,朱厚照語氣便會軟化下來。

    當然,這得建立在朱厚照不是因為某些事氣昏頭的狀況。

    如果單純只是睡覺被人吵醒,朱厚照斷不至於憤而殺人。

    朱厚照嘟着嘴將毯子撂在一邊,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沒好氣地道:「皇后已經到了麼?那好吧,朕過去見見,順帶……為朕準備些吃食,朕餓了!」

    ……

    ……

    朱厚照大婚看似一切順利,但其實磕磕碰碰,在於身為新郎官,他自己對這次婚事根本不上心。

    朱厚照把娶皇后回來看作是件稀疏平常的事情,根本就沒太過重視,甚至他連當初選後都是敷衍了事,回頭想想夏皇后其人,其實腦中已經沒多少印象。

    因為朱厚照喜好的不是稚嫩的少女,而是成熟、強勢、有風韻的女人。

    雖然朱厚照出了寢宮,到交泰殿跟夏皇后完成合卺交杯儀式,但也僅僅只是敷衍了事,二人原本應該在交泰殿內合卺圓房,但奈何朱厚照實在太過疲倦,進了門,直接來到榻前,倒下來便呼呼大睡,這讓夏皇后在一旁很是尷尬。

    如果換作一般女人,就算沒多少見識,但看到自己丈夫在新婚之日只顧蒙頭睡覺,一定非常發愁,會想方設法將丈夫叫醒,完成一些新婚禮數。

    但奈何夏皇后本身也是個「宅若久時天然呆、呆到深處自然萌」的女孩,處世經驗基本為零。

    朱厚照睡得昏天黑地,夏皇后就穿着鳳冠霞帔,坐在那兒看着自己的丈夫,眨着雙靈動的大眼睛,越看越好奇……她從來沒試過跟男人一起生活,就算在家裏,也只是在自己的閨房活動,她算不得大戶人家千金,平日除了看一些《女誡》、《內訓》、《孝經》之類的書籍,就是學着做女紅,與外界很少接觸。

    朱厚照如今年方十六,還是虛歲。

    而夏皇后年不過十五,兩個人完全是孩子,尤其是夏皇后,根本沒做好為人婦的心理準備,入了宮門,不知道自己將來要面對什麼,就算有人跟她交待過了這會兒也記不起。

    夏皇后看了朱厚照許久,肚子不知什麼時候「咕咕」作響,她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側頭去看屋子中間那張桌子上的美味佳肴。

    桌子上擺着四個菜,分別是板鴨、鹵豬蹄、烤羊肉和豬耳脆,都屬於冷菜之列,是張苑按照朱厚照吩咐精心準備的,但因送來時朱厚照已睡着了,所以一直擺在那兒。

    夏皇后摸了摸扁扁的肚子,不知道這些好東西是給誰準備的,又坐了好一會兒,實在耐不住飢餓,怯生生看了酣睡的朱厚照一眼,這才起身走到桌子邊坐了下來,拿起碗筷,一小口一小口吃起來。

    御膳房精心準備的吃食,味道鮮美自不待言,至少夏皇后是這麼認為的……一個普通人家的姑娘,原本也沒機會接觸太多美食,而朱厚照的嘴非常挑剔,味道稍微差點兒他就會發火,每一道菜都是御廚的精心之作。

    或許是太餓,又或者是太過美味,四個菜最後被夏皇后一掃兒光,最後她摸了摸肚子,又從桌上茶壺倒了杯茶。

    喝下溫熱的茶水後,小姑娘愜意地打了個飽嗝。

    她支着頭想了想,好像沒別的事情可做,於是起身回到榻前,繼續坐在床沿,撐着頭瞪着雙眼打量朱厚照。

    對她而言,看一個男人似乎是很有趣的事情,尤其這個男人很可能會陪伴她終生,她非常享受眼前這種安逸寧靜的生活。

    身上穿着漂亮的衣服,美美地吃上一頓,不知不覺她有些睏倦,靠在床沿上小寐一會兒,隨即又猛然警醒。

    之後依然無事可做,因為朱厚照還在睡。

    她只能繼續觀察眼前這個看上去同樣稚氣的男子,抿了抿嘴唇,腦子裏卻已經在想晚上吃什麼東西了。

    ……

    ……

    這種姿勢一直持續了兩個多時辰,差不多到黃昏時分,朱厚照終於睡醒了。


    朱厚照眼睛還沒睜開,嘴裏已經嚷嚷開了:「朕渴了,拿水來!」

    這吆喝讓夏皇后感覺很意外,她想了想,走到桌子前,倒上一杯茶,可惜茶水是涼的,不過朱厚照催得急,她顧不上旁的,連忙幫丈夫把茶水拿到床榻前,正要遞過去,恰好朱厚照閉着眼伸出手,不小心碰在茶杯上。

    「砰……」

    茶杯掉在榻上,灑了朱厚照一身。

    朱厚照當即蹦了起來,嘴上怒罵不止:「哪個不開眼的,連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是想被砍腦袋嗎?」

    話剛說完,他才意識到眼前為他遞茶水的不是以前的太監和宮女,而是一個對他來說相對陌生的女人,此時這個女人正瞪大雙眸吃驚地望着他,兩個人四目相對,場面非常的尷尬。

    「不……不好意思!」

    夏皇后囁嚅地說了一句,不知道該怎麼跟自己的丈夫打招呼。

    她沒想到與皇帝首次對話如此難堪,原本想為自己解釋一番,正猶豫間朱厚照從榻上下來,嘴上罵罵咧咧。

    「……真是撞邪了,不知道的還以為碰到女鬼,穿得跟唱南戲的戲子一樣,臉抹得跟個猴屁股一般……」

    夏皇后聞言有些詫異,攤開手觀察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後走到銅鏡前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支着頭想了想,似乎覺得朱厚照說的話有幾分道理。

    這會兒朱厚照走到了桌子前,原本準備隨便吃點兒東西,馬上出宮躲得遠遠的,誰知道此時桌上碗碟都空空如也。

    朱厚照轉過頭,瞪着夏皇后道:「誰幹的好事?」

    夏皇后眼睛裏流露出一絲「我是不是做錯事了」的神色,支支吾吾道:「我……我早上起來就沒怎麼吃……實在太餓了,就……就……」

    朱厚照扯着嗓子怒吼:「什麼?你餓了就敢吃朕的御膳?那是不是你困了就敢睡朕的龍榻……」

    這話說得痛快,但轉念一想,可不是,眼前這位確實可以跟自己搶床睡,朱厚照心裏登時越發不爽了,怒道,「誰給你的權力?告訴你,這裏的一切都是朕的,你做的每一件事,就算只是一件小事,也必須要先跟朕請示,知道嗎?」

    「我……」

    夏皇后根本不知道如何跟自己的丈夫溝通。

    朱厚照氣呼呼地走來走去,似乎想上去教訓一下這個不懂事的女人……在他心中,可沒有什么女孩子柔弱欺負不得的想法,他欺負的女人多了去,甚至從小就讓人去打那些得罪他的宮女,而且把這些事當作家常便飯。

    朱厚照厲聲道:「跟你說話呢,聽到沒有?」

    夏皇后恐懼地點了點頭。

    朱厚照看夏皇后詫生生的模樣,打從心眼兒里感到厭煩,不屑地道:「這女人是誰選定的?就這模樣還想當皇后?呆頭呆腦,就跟沒開竅一般,這樣的黃毛丫頭送給朕,朕都不稀罕!」

    說完,朱厚照不想停留在婚房內,打開門,不管外面那些太監、宮女驚訝的眼神,徑直往前面乾清宮而去。

    ……

    ……

    朱厚照當晚出宮去了。

    到了豹房,朱厚照醉生夢死,把新婚的夏皇后一個人丟在交泰殿內。

    張太后可不知道自己兒子所作所為,她搬到慈寧宮後,以為自己的兒子跟兒媳婦在交泰殿內錦瑟和諧,心裏歡喜之餘,不免有些失落。

    張太后想到自己的丈夫弘治皇帝,想到當年新婚時跟丈夫的恩愛和纏綿,想到丈夫英年早逝,更覺得失落,心裏對兒子的依戀不覺增加幾分。

    等到天明後,張太后再也忍不住了,第一時間前往乾清宮,看望自己的兒子和兒媳婦。

    畢竟她作為太后,不能進交泰殿,免得兒子和兒媳尷尬,便在乾清宮後廡等候,這裏隔着交泰殿只有一個門楣和一條不長的過道罷了。

    可張太后等了半個多時辰,不見交泰殿裏有人出來,倒是那些從殿門前路過的太監和宮女來去匆忙,每個人好像都在竭力迴避什麼。

    「這是怎麼了?」

    張太后心裏琢磨,「皇兒這麼大,不是第一次臨幸女人,為什麼這麼久還不出來?難道是太過恩愛纏綿?」

    一直到太陽升起,張太后終於忍不住了,恰好此時高鳳和戴義到來,張太后將二人叫到身邊,質問道:「為何不去喚陛下起身?還是說陛下已經回寢宮去了?」

    按照大明規矩,皇帝跟皇后過夫妻生活必須要在交泰殿,也是到孝宗時才有所改變,因為孝宗只有張太后一個妻子,平時二人便直接生活在坤寧宮,就算張太后進乾清宮寢殿也跟進自家臥房一樣,從來不需要接受什麼約束。

    不過,張太后自己不守規矩,但她卻希望自己的兒子和兒媳婦能按照宮內的規矩行事,更不希望兒子只娶一個妃子。

    現在有了一個夏皇后,很快就要着手安排另外兩名落選皇后的秀女進宮,作為妃子陪伴在朱厚照身邊。

    因為高鳳和戴義昨夜都不在這邊,二人不知道交泰殿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戴義道:「太后娘娘,老奴這就去給您傳報陛下!」

    「快去!」

    張太后忍不住催促道。

    戴義和高鳳二人一起往交泰殿而去,等到了殿門口,守在門口的太監受驚不小,直接跪了下來。

    以戴義和高鳳對朱厚照的了解,便知道裏面一定沒什麼好事。

    「陛下,皇后娘娘,該起來給太皇太后和太后請安了!」戴義大聲說道。

    說了一句,裏面沒有任何動靜。

    又喚了幾聲,還是沒有回應,戴義便知道可能發生大事了。

    戴義問旁邊跪着的太監道:「陛下昨夜可有起來過?」

    一名太監道:「回戴公公的話,陛下昨日並未留宿交泰殿,至於去了何處……奴婢不知……」

    戴義和高鳳對視一眼,他們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懼。

    就算知道這件事不小,但還是要回去跟張太后通稟。二人來到張太后面前,戴義戰戰兢兢地稟告:

    「太……太后娘娘,陛下……昨日並未在交泰殿過夜!」

    張太后氣急敗壞,霍然站起,大聲喝問:「你可知陛下去了何處?」

    戴義臉上滿是無奈之色:「老奴……也不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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