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不求劉大夏和謝遷能在官場上對他有多大的幫助,別總沒事找事就行。
但換個角度考慮,劉大夏和謝遷固然是在利用他,沈溪又何嘗不是在利用二人為他撈取政治資本?
就拿佛郎機人給他寫信這件事,若沒有謝遷在中間轉圜,沈溪還真不好對朝廷交待。現在能把壞事變成好事,讓朝廷跟佛郎機人談新作物引進,活人無數,算是沈溪為大明做的最有意義的事情。
謝遷把奏本謄寫好,又詢問了幾個不明白的要點,這才揮手讓沈溪離開。謝遷將奏本從頭到尾讀了一遍,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袖子中。
劉大夏問道:「於喬這就準備進宮?」
「倒也不急於一時,這會兒進宮怕也是無法面聖。」謝遷嘆了一句,「這些日子,公事太忙。」
劉大夏點了點頭,他很清楚弘治皇帝的身體狀況,如今雖然是盛夏,但朱佑樘卻染上了風寒,臥床幾天了,連朝會都沒開,政事荒怠,積累了很多公務。
從內閣來說,劉健已經快七十歲,老邁不堪,李東陽又因為長子李兆先重病在身,大小事情都顧不上,如此一來,謝遷便成為了內閣的頂樑柱。
這會兒謝遷能抽出時間見沈溪一面,整理沈溪的建議並準備好奏本,已屬難能可貴。
「近來陛下身體有恙,做臣子的,只能盡力為君分擔。」劉大夏只得出言安慰。
謝遷笑了笑:「朝中有時雍兄這般為國盡忠的老臣,我的工作倒還算輕省。陛下對時雍兄分外器重啊……」
「陛下隆恩,理應為陛下分憂。」劉大夏輕嘆,「可有些事,實在力不從心,到我這年歲,體力和精力早已不濟,只能憑藉經驗做事。倒是沈溪,的確該好生提拔,若總在翰苑、詹事府當差,白費了他的才華。」
從道理上來說,沈溪年歲小,就算能力卓著,教太子同樣可以發揮才幹,將來或者可以成為輔佐太子的肱股之臣。
但在劉大夏心目中,朱祐樘春秋鼎盛,一時半會兒不會傳位,太子登基可能要等個一二十年,與其讓沈溪在詹事府這樣清閒的衙門給太子教書上課,白白耗費光陰,還不如調到六部歷練,豐富其履歷。
謝遷卻不贊同,笑道:「沈溪那小子,還是留在翰苑好,若讓他出來,指不定鬧出怎樣的風波。而且……我還用得着他。」
這話讓劉大夏啞然失笑。
劉大夏希望能把沈溪從詹事府調出來到六部供職,而謝遷則希望沈溪繼續留在翰林院體系中。
二人雖然都是朝廷重臣,但卻是兩套體系下走出來的,劉大夏屬於實幹派,謝遷則是翰林體系內升遷,從未有過到地方和六部衙門任職的經歷。
謝遷比誰都清楚詹事府的工作,只有把沈溪留在翰林院,才能讓沈溪有足夠的時間幫他做事,因為沈溪這個東宮講官每個月只需要六天講課,另外再有六天去坐班寫講案,別的時候很清閒。
但若沈溪去六部,那一個月最多就幾天休沐的時間,到時候他再有事找沈溪,可能不去沈溪家裏連人都找不到。
而且謝遷希望沈溪能繼承他的衣缽,翰林院入閣可以說是所有升遷體系中最輕省的,他不希望沈溪外派,因為謝遷覺得,六部職司衙門沾染俗務太多,而外派地方為官則會讓沈溪變得心浮氣躁,容易讓沈溪的價值觀扭曲,只有留在京城詹事府、翰林院,跟一群志向高潔的飽學之士待在一塊,才能讓沈溪更好地進步。
劉大夏道:「那於喬的意思,不肯相讓咯?」
「這是自然。」
謝遷回答得相當不客氣,但言語間帶着調侃的意味,「若是把人讓了,那誰來替老夫代擬奏本?」
本來是難以啟齒的丟人之事,卻被謝遷說得理所當然。
既然你劉大夏已經知道我這些有見地的奏本都是沈溪那小子代擬,那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我就是要告訴你,這個人我必須要留在翰林院,不會讓給你。謝遷最後又補充:「……這個倒不是我自私自利,陛下囑咐,讓我對沈溪多加提點,以便他將來更好地輔佐太子,我這可是奉旨行事。」
劉大夏和謝遷,兩個人心思一樣,就是要充分發揮沈溪的才能。就算二人不能做到對沈溪有功必賞,但卻不會埋沒人才,他們想利用自己的人脈,多幫沈溪鋪路,為朝廷增添一個棟樑。
沈溪兩世都沒有從政的經驗,在別人看來想都想不到的好事,他卻認為是個負擔,總想怎麼才能跟兩個老傢伙疏遠一點兒,免得被利用。但造化弄人,眼下看來他要想躲開這兩位朝廷重臣非常困難。
……
……
七月初九,沈溪為太子朱厚照上課。
這會兒天仍舊很熱,沈溪汗流浹背還必須要打起所有精神,生怕哪裏出現錯漏。
熊孩子可不理解先生的苦心,旁邊有專人給他扇風,加上跟沈溪熟稔,沒事就喜歡打個哈哈問個刁鑽古怪的問題,總是要跟沈溪就課堂外的內容胡扯一通,搞得沈溪苦不堪言。
「五代十國的時候,為什麼北方的國家強盛,卻不厲兵秣馬將全國統一?」
「蹴鞠是宋朝才有的嗎?」
「馬球好不好玩?沈先生,我已經在學騎馬了,現在我可以牽着馬走……」
朱厚照沒什麼玩伴,身邊近侍,年歲最小的也是小擰子這樣大他四五歲的太監,對他從來都只有懼怕,平日在一塊兒連頭都不敢抬,更別說是交朋友。
但沈溪就不同了。
就身份而言,沈溪是朱厚照的先生,就算朱厚照是太子,也要保持對先生基本的尊重,沈溪還是大明的狀元,學問廣博,最重要的是,沈溪懂得因材施教,不會刻板地教授書本中的內容,他授的課不枯燥乏味,而且允許朱厚照發問,對於啟發和開闊朱厚照的視野,提高其邏輯思維能力幫助很大。
對朱厚照來說,聽沈溪講課很有意思,什麼不懂的,直接問,無論問什麼都行,沈溪就算不回答,也不會板着面孔說一堆大道理。
沈溪還有一些「金點子」,比如說幫他出宮、要挾兩個舅舅送好東西給他玩、幫他治那些不聽話的太監……在朱厚照心目中,沈溪跟他之間亦師亦友,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也可以跟沈溪協商解決。
沈溪道:「太子學騎馬,就是為了牽着馬走路?」
「可……可我不敢騎上去啊,上了馬背,如果馬突然發瘋失去控制,我從上面摔下來怎麼辦?」
朱厚照小臉上有幾分擔心,他雖然頑劣,但知道什麼是危險。
「太子應不懼困難,如此才能有所成,若畏畏縮縮,難道以後太子出巡,總是牽着馬或者乘坐馬車?」沈溪用教唆的口吻道。
朱厚照眼睛頓時瞪大了。
沈溪說的太子出巡,在他想來是一件很風光的事情,他想像自己騎着高頭大馬在無數人簇擁下走過大街的場景,實在太美妙了。
「好,我這就學騎馬,回頭你教給我打馬球。」朱厚照帶着憧憬說道。
沈溪很想說,恐怕等你在馬上揮灑自如時,我這邊還沒學會呢……我騎馬都不會,怎麼教你打馬球?
但為了保持先生的威儀,他只是點頭,未置可否。
之後課堂上,朱厚照仍舊接連不斷提出問題,有的涉及到廿一史,都是史書上語焉不詳的,比如李世民玄武門之變是否真受父兄逼迫,又比如南宋與金國對峙多年,為何會在蒙古進攻後一敗塗地,但更多的卻是大明國史的問題。
沈溪挑揀着回答了些,但不能盡數都說,那些敏感的地方一概笑而不答,但這已讓朱厚照領略到不同於別人口中描述的大明。
下午的課上完,沈溪心想終於可以回家休息了。誰想還沒走出擷芳殿,背後朱厚照便氣喘吁吁跟了上來,道:「先生別急着走,有件事問你。」
之前朱厚照已經忙着要去御馬監的校場踢蹴鞠,這會兒突然過來,一看就知道是臨時起意。
「哦,什麼事?」
沈溪打量皺着眉頭似乎有心事的熊孩子問道。
朱厚照支支吾吾說:「是這樣的,我一直讓二舅帶我出宮,可他老是找藉口搪塞我,我都好久都沒出宮城了,你再幫我一次行不行?就一次……我聽說你很快要主持什麼考試,可能有兩個月不能給我上課,若你不來……我出宮就要等很久。」
沈溪道:「之前教給你的那些,不管用?」
「不是不管用,而是我二舅太過狡猾,以前我讓他來,他總能過來,還會給我帶好些禮物。可近來也不知怎的,他已經許久沒進宮,我叫人去叫他,他回覆說生病了,臥床不起……我卻聽那些太監說,我二舅好着呢,每天都呼朋喚友,家裏的宴席就沒停過……」朱厚照憤憤不平地說道。
沈溪心想,應該是上次遭到綁架的事情對張延齡影響很深,令其對皇家產生了忌憚,才故意避不進宮。
「我教你一個辦法,你拿去一試,保管建昌伯聽說後馬上進宮來,聽從你的調遣。」沈溪臉上帶着幾分戲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