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齡出宮後,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怎麼說也是成家立業的人了,卻被一個熊孩子威脅,最後還不得不乖乖俯首聽命,這是讓他覺得最窩火的地方。
到了馬車前,遇到那不開眼上前來行禮的管家,被他一腳踢開。
「爵爺,您……」
這管家專門管外院的事情,心裏非常委屈,今天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明白是怎麼回事,怎麼自己就成了張延齡的出氣筒?
就算老爺受了那小太監的窩囊氣,也別拿我這種小人物開刀!
張延齡怒道:「你再說一遍,他說我是皇上和皇后養的什麼?」
管家大概感覺到自己的挑唆有些過了,趕緊跪下來磕頭:「老爺,是小人錯了,小人沒聽明白就胡亂說話!」
張延齡怒道:「回去後自己找人打四十棍子,如果一個月能下床,再加四十!」
張延齡這意思是重打四十大棍,建昌伯府里的棍子,可是會打死人的,之前一個丫鬟做錯事惹得張延齡不高興,才打了二十多棍就已經香消玉殞。有時候張延齡發怒,甚至會親自拿着棍子打人,都是要打到皮開肉綻為止。
張延齡回到府里,怒氣沖衝進入書房,本來他跟那些獻媚的人商量好出去尋歡作樂,此時已經完全沒了興致。
「再來一遭,姐姐知道了非打我棍子不可!這小子,居然能從宮禁森嚴的皇宮出來,別是背後有人幫他吧!?」
張延齡暗自琢磨,小外甥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想出這麼完備的出宮計劃,「難道是劉瑾那閹人跟我玩陰的?」
張延齡自然不會想到沈溪,怎麼想他也不覺得那些東宮講官有膽量如此胡作非為,何況,那些人有心也沒這本事。
可劉瑾等內侍就不一樣了。
只要能瞞過皇帝和皇后,太子出宮就會一帆風順,至於劉瑾等人的緊張完全可以是偽裝出來給他看的。
「我認不出太子,你劉瑾不可能連個小太監都認不出來吧?」張延齡握緊了拳頭,此時他已幾乎可以肯定背後搗鬼的是剛收了他好處的劉瑾。
他本來還想拉攏劉瑾為他做事,但現在看來,他這個金主卻被劉瑾出賣和利用了,這讓他分外惱火。
「老爺,大老爺來了。」另一名外院的管家進來,恭恭敬敬地對張延齡道。
張延齡一擺手,起身到正堂迎接張鶴齡,他是個容易喜怒形之於色的人,很容易就被張鶴齡發覺他心情不佳。
「聽說今日你進宮兩次,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皇后為何沒對為兄說及?」張鶴齡前來,主要是問弟弟進宮之事。
張延齡垂頭喪氣地說道:「並無大事。」
張鶴齡冷笑不已:「你是愈發能耐,以前陛下和皇后很少召你進宮,可現在時不時就會召你進宮敘話,連為兄都瞞着,你眼裏可還有我這個大哥?」
張鶴齡對弟弟不滿的地方,除了弟弟給弘治皇帝送女人,還因為如今張延齡私自去接觸外官……那些地方上的官員想活動進京,只能找在皇帝跟前說得上話的,內閣和六部堂官不用想了,只能走外戚的門路,張延齡從中收受不少好處,但卻沒過張鶴齡的手。
「大哥是否什麼都要知道?」張延齡面色不善地說了一句。
「你還敢跟我發脾氣?」張鶴齡怒氣頓時上來了,「我就問你,今天進宮兩次,皇后跟你說了什麼?」
張延齡怒道:「姐姐若是說什麼反倒是好事,可這兩次……全都因為太子,我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這下張鶴齡聽得有些迷糊了,皺着眉頭問道:「你說的是誰?太子怎麼了?」
被一個孩童拿捏這麼丟臉的事情張延齡本不想說,但他又覺得還是有必要讓兄長知曉。憑他一個人的力量,不可能經常把太子送出宮來玩耍,只能想辦法把兄長一起拉下水。
「你是說,太子居然能自己謀劃出宮來遊玩,還自行找到你府上來了?」張鶴齡聽到後瞪大了眼睛,震驚不已。
雖然小外甥長大了些,對事和物有些見解了,可在張鶴齡眼中,根本還是個不開竅的混孩子,哪裏能想出如此周詳而完備的計劃?
「是,他還說,提前就作了準備,讓劉瑾那些閹人不敢隨意到他房裏打攪,所以今天才能平安出來!」張延齡沒好氣地說道。
「放屁!這小子分明是在胡說八道。」背地裏張鶴齡對小外甥可毫不客氣,「他能有這樣的城府和心機?別是那些閹人心裏揣着明白裝糊塗吧?」
張延齡嘆道:「我擔心的就是這個,劉瑾、高鳳那幾個傢伙,仗着太子日漸年長,開始在背地裏耍心機,對太子處處迎合,拿我們送去的好處為他們自己謀利。就怕這幾人,回頭還會繼續出一些么蛾子!」
張延齡說完便沉默下來。這會兒他又把整件事想了一下,最大的問題不是朱厚照的計劃有多完美,而是劉瑾等內侍太監怎麼可能完全不知情?
只有一種解釋,不是太子隱瞞他們,而是他們協同太子一起隱瞞皇帝和皇后。既如此,張延齡認為太子找自己出來背黑鍋就是劉瑾等人暗地裏教唆所致。
「不得不防。」
張鶴齡冷聲道,「太子年歲漸長,若不能讓太子對你我更多倚重,將來我們張家的地位或許會一落千丈。」
「你不是喜歡倒騰一些小玩意兒嗎,記得給他送去一些,至於劉瑾等人,先不要忙着收拾他們,否則我擔心他們魚死網破。跟皇后說,讓她出面慢慢把這些人替換。東宮必須是我們張家的地頭,東宮的人一定要聽從我們調遣。」
……
……
不知不覺中,劉瑾什麼都不知道,就被張氏兄弟猜忌仇視,若他獲悉的話,肯定會在心裏大叫冤枉。
因為整件事情,劉瑾根本就是全不知情,太子只是在寢宮裏午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太平無事,此後也一切正常,他總不能無中生有疑神疑鬼吧?
熊孩子朱厚照心中得意不已,這是他這輩子耍的最大的心眼兒,而且同時瞞過了幾乎所有人,讓他終於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而且以此為契機,以後能經常出宮去玩。
玩耍倒是其次,重點是用心做事並且大獲成功的成就感,讓他自信心爆棚。
四月二十四,沈溪到文華殿進講,朱厚照這幾天心裏憋壞了,趕緊找沈溪把那天的事說了一遍。
熊孩子有很強的表現欲,可惜這幾天一直壓抑着,沒法找人傾訴。等把事說完,整個人都快樂瘋了,嘻嘻哈哈地讓外面侍候的幾個太監直往宮門裏瞧。
「太子要做什麼,儘管做便是,但切不可把事情說出來。」沈溪道,「就算是我,你也要隱瞞。」
朱厚照一張稚嫩的小臉又皺了起來,問道:「可事情本來就是我們一起做下的啊?」
沈溪道:「太子可知何為心機?」
「嗯!?」
熊孩子滿臉迷茫,不知沈溪此話是何意。
沈溪嘆了口氣,要跟熊孩子解釋這些,是不是有些早了?
一個十歲的孩子讓他藏着滿肚子心事,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不過想想熊孩子還有幾年就要登基當皇帝,他又覺得這種教育越早越好。
皇帝沒心機,就會讓倚重的身邊人把他的性格摸透,一舉一動都會被人吃得死死的。這也是朱厚照為何繼位之初,會讓劉瑾等人得意猖狂的根本原因。
劉瑾常侍朱厚照身邊,對皇帝的喜好把握得非常透徹,處處迎合。若非有人利用正德怕人謀朝篡位的心理,估計劉瑾會一直囂張下去。
正所謂成也正德,敗也正德!
可以說終正德一朝,皇權都在朱厚照的絕對把控中,但無數人利用皇帝為自己謀私利,無論是最初的閹黨,還是後來的江彬等人,都利用了朱厚照不懂隱藏心思,盡皆投其所好,達成其目的。
「心機,就是心中所想不告之於人,暗中進行籌謀。」沈溪耐心解釋道,「太子試想,若出宮的事情為許多人所知,必然會傳到陛下和皇后耳朵里,他們可會准許你出宮?」
「當然不會了。」朱厚照撇撇嘴道,「但你知道,我只是告訴了二舅。」
沈溪點頭道:「所以就要選擇好可告訴的對象,有時候坦誠也是一種收買人心的手段。若太子不告知建昌伯,那建昌伯就不會出手相助,但若多告訴幾人,建昌伯感覺到強烈的危險,那他就會去對陛下和皇后坦白……」
「啊?」
沈溪所說完全超出熊孩子的認知。
沈溪道:「太子考慮事情,首先是要設身處地,想對方若遇到如此境地,當作何選擇?」
朱厚照撓了撓頭道:「我哪兒知道別人怎麼想的?」
「沒有人天生就善於洞悉別人心理。太子將來要為明君,坐擁四海,令萬邦來朝,就必須要學會這種心機。就連我,太子也要選擇性地告訴,其他通通藏在心裏就好。」沈溪道。
「那……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呢?」朱厚照問道。
沈溪點頭,還行,雖然看起來這問題很傻,但這小子卻知道做事有其目的和利益關係。
「太子登基為天子,就要駕馭群臣,若對於一些事情想不明白,又或者懷疑對方是否忠奸,那就不隨意發表意見,選擇沉默,那身為臣子,便會感覺到太子有城府,智慧也高,胸中只有韜略,他們就會誠惶誠恐,驚懼不安,甚至坦誠相告。」沈溪繼續誘導朱厚照。
沈溪把自己當成一個傳經佈道的教父,但他說的事情,卻不是朱厚照這年歲完全能理解的,需要時間一點點改變。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道:「那就是,遇到事情,我先想他會怎麼做,如果想不明白,我就不說話,這樣他就會感到害怕,主動告訴我實情?先生,是這意思吧?」
沈溪笑道:「事情並不能一概而論,但太子所說,確實有其道理。」
「好,那我就試試,明天我跟別的先生上課,我就跟他們不說話……可光不說話很悶的,我睡覺行不行?」
熊孩子剛才還一本正經,一轉頭就開始嘻嘻哈哈開起了玩笑,讓沈溪頭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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