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是沈溪給太子朱厚照正式教授的第一堂課,雖然說是講故事,但卻籠統地講了一遍宋史,最重要的是告訴朱厚照一個道理,就算你是太子,將來當了皇帝,也不一定能皇位永固,看看這些前車之鑑就清楚當皇帝悲慘的下場了。
太子年少,對於刻板的《四書》、《五經》並無興致,這跟一般孩童心態相似,沈溪教授方法頗為新穎,只是在引用促織一事上顯得很不恰當,沈溪知道這或許會給他招惹來麻煩,但相比於給太子授課,這點麻煩並不當緊。
或許皇帝知道此事,大概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吧!
一天下來,沈溪只講了一篇促織和《宋史》的大概,沒說別的。從擷芳殿出來時,靳貴嘆道:「沈中允也太莽撞了,教授太子學問,何必要兜如此大的圈子,若太子因此而迷戀嬉戲之事,我等……唉!」
靳貴屬於中庸派,在詹事府供事的人大多跟靳貴有着相同的心態,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太子的學問好壞輪不到一兩個人操心,只要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完成便可。但沈溪,顯然有些冒進了,這在靳貴看來,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沈溪很清楚以尋常的方法來教導朱厚照,那未來的結果只會與歷史的發展吻合,朱厚照會變成個貪玩不思進取的皇帝,空負聰明之身和他父親留下的大好江山,恣意揮霍他的人生,結果身死後連子嗣都未留下,白白便宜了他的堂兄弟。
這些話,沈溪無法跟人解釋,難道跟人說他有大神通,能預知未來?
沈溪在進講官之後,他的工作比之以前會輕省許多,因為講官是輪班給太子講課,九個講官,哪怕其中有人請假,輪一圈怎麼也要幾天時間,而沈溪又不是經筵官,無須為弘治皇帝日講,這樣他要隔兩三天才須往東宮一趟。
剩下的時間,也就是整理一下講案,關於右中允負責的太子起居記錄,翰林院史官修撰負責的修書,暫時都無須他來操心,在其位卻不謀其政,這日子想起來也挺逍遙的。
沈溪正想着未來兩天做點兒什麼時,剛回詹事府,人就被王鏊給攔下來。
從王鏊那不太好看的臉色,沈溪就知道對方已清楚今日為太子講授的內容。
「沈中允既為太子之師,當恪守為人師之道,豈能因私廢公,令太子學業荒馳?」王鏊上來便加以訓斥。
沈溪道:「王學士的話,學生大概明白是什麼意思,不過既為人師,當有教導之法,學生只是採用了一個不為王學士所接受的方法而已。」
王鏊面有慍色:「你既為太子講四書,便不得涉獵其它,此乃講官之責。明日起,你每逢進講必隨二人同往,年內無須再單獨教導太子學問!」說完,便氣沖沖而去。
沈溪暗忖,你當我喜歡給熊孩子教課?若非你臨時要去赴午朝,至於我一個人去給太子講課嗎?
不過想想這樣也挺好,以後每次去都至少跟兩名講官同往,那他跟以前做右中允的職責差不多,負責了解一下別的講官講什麼就可以了,甚至連備課和記錄都省去了,跟在旁邊吃閒飯,豈不是更自在?
但沈溪心裏多少有些不甘。
倒不是因王鏊的斥責和埋怨,而是覺得自己純屬虛度光陰,成天教導個不聽話的熊孩子向學。
今天或許是用一點小手段把熊孩子給鎮住了,讓他聽了一堂歷史課,可這離把太子教好還差十萬八千里。
沈溪覺得就算將來自己真的把太子教導成了有為青年,可那畢竟是儲君,未來身邊一堆佞臣進獻玩物、美女,用各種手段吸引太子的注意,學好不容易學壞一出溜,就連沈溪自己都不敢保證,能在花花世界面前守住本心,更何況生做帝王家的朱厚照?
把太子教好,這本身就是個偽命題,根本不可能實現!
回到家中,並不見謝韻兒出來迎接。
沈溪先過林黛那邊,仍舊吃了閉門羹,只好去謝韻兒房裏見過。謝韻兒剛沐浴完,換上寬鬆的衣服在梳妝,沈溪進門來,謝韻兒走上前對沈溪展示了一下新衣,笑道:「相公可覺得好看?」
沈溪想伸手去抓謝韻兒的皓腕,不想卻抓了個空,謝韻兒面色微紅,「相公剛結束公事,這會兒應該累了,妾身這就叫小山她們燒水,為相公洗去疲乏。」
沈溪想的是,要能跟謝韻兒洗個鴛鴦浴就好了。
可惜謝韻兒初為人婦,遠沒到那麼解風情的地步,很多事還需要他這個心理老成的相公慢慢教導。
那邊秀兒剛把熱水燒好,沈溪還未及寬衣,朱山就拿着一封拜帖匆忙過來,沈溪無法提前預知是什麼人會登門造訪他這個無權無勢的翰林官,看過拜帖後,不由啞然失笑,竟是謝遷的二兒子謝丕。
「相公,這位謝大人,在朝中官居何職?」謝韻兒以為是沈溪的同僚前來拜訪,從沈溪搬到謝家老宅這邊,還未有過朝官前來,這算是蓬蓽生輝,她要盡一家主母的本分來招待客人,卻不知這謝丕是何來頭。
沈溪笑道:「他只是個生員,尚且未中舉人,不過他父親……便是朝中的謝閣老,跟娘子還是本家呢。」
謝韻兒輕輕啐了一句:「呸,誰跟誰本家啊,謝閣老是餘姚人,我們是汀州人,風馬牛不相及。」
說不相及,但在京城這種大雜燴之所,同姓之間互相調查對方的底細算是常態。
謝遷知道謝韻兒的家底,謝韻兒也知謝遷的祖籍,在不久的將來,還有位謝姓的名臣到京城,便是已被皇帝委任為國子監祭酒的謝鐸,沈溪真正意義上的伯樂。
沈溪去前廳見客,謝韻兒作為內眷自不能往,她還是先去廚房吩咐秀兒把水重新燒熱,以便沈溪見客之後能有熱水沐浴。
沈溪到了前院的會客廳,就見寧兒一臉笑容引着一身儒服、文質彬彬的謝丕到了屋門口,很顯然,寧兒已將遠赴邊關且不怎麼開竅的王大少爺甩到一邊,目標轉向眼前這位有為青年,儘管她尚不知這位公子是誰。
「學生見過沈翰林。」
謝丕見到沈溪,微笑着拱手行學生禮。
沈溪回禮:「謝兄見外了,此非衙所公堂,你我隨便些,坐在一起閒話即可。論輩分,謝兄恐怕在我之上呢。」
以謝遷的年歲,做沈溪的祖父差不多,謝丕算得上是沈溪的「長輩」,但兩家人本就沒有血緣關係,沈溪跟謝遷同殿為臣,沈溪在謝遷面前自稱學生,跟謝丕在他面前自稱學生一樣,都沒有正式拜師,只是個稱呼,怎麼論都可以。
謝丕道:「斷斷使不得,沈翰林如今已為東宮講官,學生能以晚學身份前來拜訪,實乃榮幸,豈敢居長?」
沈溪沒跟謝丕在禮數上探討太多,直接請他到會客廳里坐下,寧兒很快過來奉上茶水,人不走,恭敬立在沈溪身邊,含笑打量着謝丕。
顯而易見,謝丕在樣貌和人品上要好過王陵之太多,出身高貴,只是……
沈溪有些無奈,寧兒啊寧兒,別這麼色迷迷的好不好?當誰都跟我一樣會娶個大幾歲的女人回來?
寧兒跟謝丕很不般配,因為她根本配不上這位閣老府上的二少爺,年歲也不相當,謝丕才十七歲,寧兒都已快二十二了,要不是寧兒簽了賣身契,官府早就將她強行婚配。
更何況,人家謝丕未來可是探花郎。
「謝兄今日前來所為何事?」沈溪不理會花痴一樣的寧兒,向謝丕詢問。
謝丕沒注意到旁邊正有個女人對他痴心妄想,此時他的視線全都在沈溪身上,「學生對沈翰林的才學頗為敬服,一直希望有機會能前來拜訪,近日偶聞沈翰林不但才學卓著,且對書畫也頗有研究,家父曾藏有一幅王蒙山水,在下想以此來求教沈翰林這幅畫的真偽。」
沈溪剛才留意到,謝丕手上拿着的畫軸,本還以為是什麼名人書法,聽他這一說才知道,原來是王蒙的山水。
沈溪馬上想到曾在謝遷家裏見過一幅王蒙山水畫,還是他當初作贗通過字畫店賣給韓協的兩幅畫之一,韓協本就是用那兩幅畫來攀附權貴,一幅送給林仲業,另一幅則在他卸任之時帶往南京。
謝丕把畫呈遞上來,沈溪打開來看過,果真就是自己作贗的那幅。
就算不是韓協直接把畫送給謝遷,也是韓協攀附之人將畫轉贈,沈溪見到當年自己年少為了籌措學費而畫的贗品,心中多有感慨,現在讓他再多花幾倍的價錢買回來也算是頗有紀念意義。
「這是王蒙的山水……看起來很周正,莫非……謝兄覺得是贗品?」
沈溪可不會承認這是贗品,這畫上面有李東陽的題字,謝遷也寫了題跋在上面並堂而皇之把畫掛在家中示人,足見前後兩位大學士都沒察覺這是贗品畫,謝丕知悉的可能性也非常低。
沈溪心想,這或者只是謝丕前來探訪的一個藉口。謝丕此番前來,主要還是因為在謝府緣慳一面,謝丕性格開朗,見到沈溪這樣年輕的狀元郎,心生敬佩,所以想結交一番,又怕沈溪居高自傲不肯賜見。
謝丕笑道:「學生只是有些小問題,想求教沈翰林,不知沈翰林可否給學生機會?」
沈溪遲疑道:「在下不是很明白謝兄之意。」
謝丕臉上帶着幾分哀求之色:「是這樣的,學生有幾位同窗,對沈翰林佩服的緊,學生曾在他們面前自誇能請到沈翰林為座上賓,今日有文會,所以冒昧來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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