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間,日子過得很快,進入臘月,諸葛琳已能藉助拐杖走一會兒。
早飯後,諸葛拓把諸葛凱新給他弄的沙盤擱炕上,找了一根變形不用的筷子,站在炕沿邊在沙盤上寫字。
手上在寫字,心思卻不在沙盤上,左看看,右瞅瞅,明顯心裏長了草,字也老是寫錯。
見實在沒人注意自己,諸葛拓就沒話找話說:「琳琳,你知道今兒個初幾了嗎?」
諸葛琳坐在炕上和諸葛拓面對面,用手指頭在沙盤上隨意亂畫,漫不經心地回答:「初八了唄,剛才不是才吃過臘八飯嗎?」
說是臘八飯,其實就是臘八粥熬好後,往裏面下了幾根白面麵條。
所謂的臘八粥,其實只有小米、綠豆、黃豆、玉米這四樣材料,這已是家裏所有能用來熬粥的材料了。
不過,今天的粥比平時要稠,下了麵條後,更是稠乎乎的,吃起來特別耐飽。
「那你知道今早的飯為啥有肉嗎?」諸葛拓又問。
前幾天,諸葛凱跟着諸葛仲瑾去野地里套兔子,忙活了一整天,才套着一隻兔子,皮剝掉釘在牆上,曬乾了好賣錢,肉鹵熟放着沒吃,今天早上才往鍋里放了一點。
「那是因為今天是臘八唄。」諸葛琳心裏憋笑,回答諸葛拓時頭都沒抬。
「臘八之後呢?是啥日子。」諸葛拓有點犯急,妹子平時挺機靈的,今天咋這麼遲鈍。
諸葛琳一副不屑的口氣:「三哥真笨,臘八之後當然是臘九,要不還能直接跳到十二?」
「呵呵呵呵。」靠在被子上納鞋底的郝秀芹,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噗——」趴在桌子上皺眉寫數學題的諸葛凱,也噴笑。
一進入臘月,諸葛拓就開始數日子,巴不得立馬就能過年,可以穿新衣,吃肉,吃點心,吃上平時想着都流口水的好吃的,還能放點小鞭炮,做錯事大人還不能罵,否則就犯了新年忌諱,想着心裏都覺着美得很。
偏偏他愛面子,自己這樣想,卻不自己說,誘哄別人說出來。
從他開口問諸葛琳今天初幾的時候,屋裏人就都知道他想幹啥,諸葛琳硬是不順着他的話說,看着他着急。
郝秀芹和諸葛凱這一笑,諸葛拓臉上掛不住了,把筷子一扔,撂下一句:「我的字寫完了,我去找大哥踢沙袋。」
一溜煙就沒影兒了。
前些日子看了一部露天武打電影,諸葛健這段時間就迷上了練武,不只是他,村里很多小娃子也都迷上這個,學着電影裏的招式,呼呼喝喝一通亂耍。
調皮點兒的,還會不時惹點小禍,人家告狀上門,家裏大人脾氣上來,操起笤帚疙瘩就打,小娃子反應也不慢,撒丫子就跑。
於是,一個大喊大叫着追,一個悶頭只管跑,滿街滿巷的好不熱鬧。
不過,多半大人是追不上小娃子的,誰不是上有父母,下有兒女,或者將來會有兒女,這追追跑跑其中的貓膩,恐怕也不用多解釋。
下喬村沒有人會武,沒有人給這幫小娃子當師傅,諸葛健自己弄了個所謂的沙袋,就是往帆布袋子裏裝上半袋子綠豆,掛在樹上,性子起來的時候,吼吼吼哈哈哈地踢上一通。
諸葛拓也跟着諸葛健起鬨。
山花熬米湯時,專門從諸葛健的沙袋裏往外掏綠豆,沙袋一天比一天小。
弟弟跑了,諸葛凱也耐不住了,把作業本收拾好,說了一句:「媽,我去找二叔。」
腳底抹油,諸葛凱也沒影兒了。
天冷,地里沒活,社員們走東家串西家,要麼閒聊,要麼湊在一起打撲克玩,有那人懶的,乾脆一天睡到晚,餓醒了起來隨便吃點東西,接着再睡,還能省兩頓飯的糧食。
諸葛仲瑾不喜說話,每年到了冬閒,都會天天出去打獵,弄點兔子野雞啥的,皮毛賣錢,肉留着一家人打牙祭,諸葛凱最喜歡幹的事,就是跟着他。
反正那數學作業他也做不出,還不如弄點獵物回去,儘管不一定弄得到。
諸葛琳爬到窗台邊,隔玻璃看着諸葛凱一路小跑出了院子,撒嬌:「媽,我也想出去。」
郝秀芹爽快答應:「行,我就陪着你在村里走走。」
女兒一天天好轉,郝秀芹心情好,性子也越發爽利。
諸葛琳的拐杖,是諸葛叔仁給她做的,邊邊角角都打磨得很光滑,支撐胳肢窩處的地方,還包了海綿,不會因為走路時要用勁而磨疼胳肢窩。
諸葛琳也不打算走遠,想就在家附近轉悠。
為讓自己早點好起來,諸葛琳每天努力鍛煉,飯量也大了不少,身上多少有了些肉,她怕走地太遠,自己沒有力氣走回家的話,郝秀芹還得費勁背她。
出了胡同沒多遠,就到了學校大門口。
諸葛琳在校門口停留了好大一陣子,說是走累了,要休息一會兒。
實際上,她這是故意的。
學校門口是個很好的避風處,郝秀芹也能好好休息一下。
雖說諸葛琳堅持不讓郝秀芹扶她,可郝秀芹因為擔心她摔倒,精神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狀態,不比她這個鍛煉的人輕鬆。
今天是臘八,也是禮拜天,學校大門上掛着一把鎖。
看着都夠鑽進去個成年人的寬門縫,諸葛琳對郝秀芹說:「媽,你讓我哥上學吧,在家學習,和在學校上學不一樣。」
郝秀芹好笑:「哎喲,怪不得你後院奶奶說你是個人精咧,你連這個都懂?」
我當然懂了,若不是莫名其妙給你做了女兒,我,唉——。
諸葛琳不願意再想下去,順着門縫鑽進學校,郝秀芹緊跟在她後頭,心事沉重。
她何嘗不想兩個小子上學,可是就家裏現在的條件,女兒跟前根本離不開人,要是兩個小子上了學,家裏沒人上工掙工分,糧食從哪裏來,一家人吃啥呀。
進校門是一條直直的大路,大路兩側是教室和教室辦公室,靠近校門處是小學部,遠處是初中部。
校門往右,是一個大操場,地面坑坑窪窪的,操場邊上還有兩個簡易籃球杆,也就是一根木樁子,上半截掛個鐵圈,兩邊的鐵圈大小還不一樣,鐵圈已經鏽跡斑斑。
諸葛健和諸葛拓每人手裏拿着個拳頭大的沙包,你一下我一下地往球籃里扔。
這沙包是郝秀芹用碎布塊縫的,裏面裝的是秕谷。
「大哥,三哥,你倆這是在幹啥?」諸葛琳拄着拐杖,高一腳底一腳慢慢湊過去。
「沒啥,我跟大哥比賽,看誰扔進去的多。」諸葛拓手下的動作沒停。
諸葛健過來擋在諸葛琳和郝秀芹前面,咋咋呼呼:「琳琳,大娘娘,拓拓準頭不好,小心讓他給砸着。」
諸葛拓不服氣:「自己準頭不好,倒說別人,媽,別聽我大哥耍賴皮,琳琳,你別過來,小心大哥一會兒砸着你。」
郝秀芹逗他倆:「哈哈,我看,你倆誰都不咋樣,從我進來,就沒見誰扔進去過。」
「大哥,三哥,讓我試試咋樣,說不準比你倆投的都好。」
想試一試自己的準頭恢復得咋樣了,諸葛琳用激將法,嚷嚷着也要加入比賽。
不過這回諸葛拓沒吃她這一套:「不行,這地不平,你別再摔嘍。」
「就是就是,等你腿腳利索了,我讓着你先扔。」諸葛健附和。
諸葛琳轉而求郝秀芹:「媽,我想試試我的胳膊到底多大勁,你就給大哥和三哥說說吧。」
「健健,拓拓,有咱三個人看着你妹子咧,還能讓她摔了?」郝秀芹給女兒幫腔。
大人都發話了,諸葛健和諸葛拓再不情願,也都答應下來。
沙包到手,卻戰績慘敗。
到底是身子還沒有力氣,諸葛琳老半天也沒扔進去一個,倒累得自己直喘氣。
別說是扔進去了,她扔沙包的高度,根本就沒有夠着球籃過。
看着娃子們玩得高興,郝秀芹心裏更加矛盾,一時想心事想得走了神,直到涼涼的雪花落到她臉上,她才醒過神,趕忙催:「下雪了,趕緊回家,一會兒路滑不好走。」
這雪才開始下,雪花片倒是不小,看架勢,這場雪不會小了。
走了半天的路,又在學校玩了不短的時間,回到家,諸葛琳就累得睡着了。
睡夢中,她忽然感覺周圍寒氣流動,似乎是受某種力量的控制,那寒流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天地萬物,都在這漩渦里打轉,打轉。
她的心,滿滿地充斥着悲哀,人也似被大雪掩蓋一樣,冷得渾身緊縮。
心,很痛,撕裂般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