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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街, 是宏景西南的一條老街。
與這座城市裏許多繁忙街道並沒有什麼不同, 這裏商鋪密佈, 並從長街一頭鋪向另外一頭。
將近傍晚時,街上漸漸熱鬧起來。
臨街的水產店裏, 一條鯽魚在塑料盆里打了個挺,剛想游開,卻還是被掐住肚皮,撈了起來。
王春花今年已經快60歲了,與這個城市裏年近六旬的中年婦女生活也並沒有什麼不同,她剛在隔壁的理髮店裏燙完頭髮,現在準備順路買一條鯽魚,回家給小孫子燉魚湯喝。
&塊錢十塊錢,五毛錢零頭算了啊!」她從皮夾里掏出張破舊的十元紙幣, 不由分說,強行塞進店主手裏,為恰好抹去的零頭而得意洋洋,然後順手擼了擼頭髮。
空氣里瀰漫着收音機沙沙的底噪聲音, 廣播中似乎正在說什麼。
水產店主無奈地搖了搖頭, 把鈔票塞入皮圍裙兜里,用濕漉漉的手指, 將收音機音量調大。
&在插播一條緊急新聞。」女播音員停頓了一下,收斂住輕柔的嗓音, 「超強颱風雲娜將於12號夜間正面襲擊我市, 氣象局提醒, 從今天夜間開始,請市民朋友們儘量減少外出。」
王春花接過魚,聽到這個消息,忽然抬頭看了看天。
是為了印證什麼,烏雲遮過夕陽,天色很快暗了下來。
黑色膠袋中的鯽魚輕輕跳動。
春水街18號里的水果攤主也同樣抬起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
像是感受到空氣中濕潤的雨意又或是別的什麼願因,他突然搬起特意撿出的半框爛水果,猛地倒在最昂貴的蛇果里。
腐爛的水果如暴雨般噼里啪啦落下,有幾顆濺落開來,順着鐵灰色的行人路越滾越遠……
咔嚓一聲脆響,一雙厚底皮鞋毫不猶豫地踩了上去,果肉炸裂、汁水橫流。
&呦,有沒有素質啊。」王春花抬起腳,看着地上被踩爛地水果,很嫌惡地踢了一腳,「我差點滑一跤!」
攤主沒有說話,只是將埋頭撿起的蘋果,全部抱回店裏。
甚至連致歉都沒有,王春花忽然有些生氣,就在她走開的時候,忽然瞥見水果攤主正發瘋似地,將所有爛水果塞在高檔蘋果里,想起那些以次充好的新聞,她的氣就更不打一處來。
&蘋果還要和好蘋果放在一起賣,你腦子是壞掉了啊!」她跑到水果攤前,戳着一隻蘋果吊起了嗓子。
攤主沒有說話,只是憋紅了臉,用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緊緊盯着她。
王春花清了清嗓,剛要再嘲諷兩句,剎那間,起風了。
那風很輕,仿佛少女髮絲,那風很軟,如同母親的嘴唇。
溫柔的風吹過她的碎發,拂過她的手臂,落在她的手指上,然後,她感到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她手邊掉了下去。
她下意識低頭,卻發現地上多出了一截手指。
哪裏來的手指?
劇痛是隨後才傳來的,她木納地將視線移向自己的右手,那裏出現一個巨大而醜陋的豁口。
她想喊救命,可卻發現自己什麼話也說不出,攤主的五指鐵鉗般掐住她的喉嚨,一把狹長的西瓜刀抵在她嘴邊。
恐懼感遠比的疼痛更加駭人,攤主掄起刀柄,向她砍來。剎那間,她皮膚崩裂,血污吞沒她所有視線,她耳邊只剩下喪失人性的喘氣聲。
求生激發了人類最大的潛能,王春花用力推開水果攤主,連滾帶爬,妄圖逃進隔壁店裏。
那家店裏坐着個老人,王春花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只覺得周遭詭異地安詳着,她弓起上身,想要爬進門檻,就在她將要碰到老人褲腿的剎那,她再次被一腳踹倒……
劇痛並沒有如期而至,過了好一會,她才有勇氣回頭。
在她身後,幾個男人正用力壓制住發瘋砍人的水果攤主,圍觀群眾臉上掛着驚恐不安的表情,細碎的言語蔓延開來,大多是「怎麼會這樣」、「平時人挺好的啊」、「看不出有神經病啊」之類的話語。
王春花張了張嘴,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的臉上手上都是溫熱的鮮血,她用手肘撐住地面,努力想要站起,只是還沒等站穩,她的膝蓋猛地抽疼,她又一個踉蹌,正撞在圈椅里的老人身上。
砰地一聲,老人毫無預兆倒下了。
王春花嚇了一大跳,她撐住身體,後移了兩下,爾後伸手抹了抹眼前的血污。
老人依舊維持倒下的姿勢,花白的頭髮整整齊齊,身上是一套乾淨的藏青色舊制服,仿佛一尊詭異而安詳的雕塑。
王春花屏住呼吸,再次向前湊去,她小心翼翼地,用缺了食指的手推了推老人,老人順勢翻倒、攤平在地,一把白沙正順着老人褲袋縫隙淌下,好像有千百隻細小的白色蚜蟲蜂擁而出。
夕陽順着窗棱,切割着老人佈滿皺紋的臉,使臉上的死氣更加詭異。陰影把上半邊臉塗成了墨色,夕陽又讓下半邊臉變得柔和,老人的嘴角上,似乎還掛着抹微笑。
春水街靜得詭異,唯有收音機里,女播音員的聲音還在徐徐傳出:「警方最近表示,請各位市民注意出行安全,提高警惕……」
充滿磁性的嗓音在整條街區上空迴旋。
當所有人目光都附着在老人身上時,沒人注意到,一個戴鴨舌帽的男人壓低了帽檐,逆着人流,走出了這條剛發生命案的長街。
因此,哪怕他亮出□□,在市三小校長眼中,他也不過是個小警察。
他確實,也只是個小警察。
&位警官,我們學校內部事物,好像和您沒有關係吧?」校長挺着肚子,望着從遠處而來的警官。
&當然。」
刑從連走得很慢,當他走到林辰身邊時,剛掏出煙塞在嘴裏。
&請問您為什麼不在現場查案?」
雖然刑從連一副老子愛去哪去哪關你屁事的表情,還是很嚴肅地回答:「我來取證物。」他說着,像是強忍着什麼不適,又把嘴裏的煙,重新塞回煙盒。
&您是什麼意思?」
&只是剛剛聽校長您似乎對我們警方查案有不滿,所以過來問一問啊。」
刑從連和林辰挨得很近,他生得高大,看上去很像是要替小弟出氣的老大哥。
&歉啊警官先生,我剛還以為,您這是要插手我們學校內部解僱員工的事情呢。」校長語調古怪,他指着林辰,又說:「這位宿管員是臨時工,但遣散費我也會給足,所以,真就不勞您費心了。」
刑從連沒有說話,因為他在思考很嚴肅的問題。
作為警察,他有太多方式可以為難校方,輕鬆保住林辰的工作。
事實上,在來這之前,他也想過很多很多種方式替林辰出頭,然而當林辰真遇到麻煩時,他忽然發現,自己是個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