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中程宗揚關心的是樂明珠,謝藝在意的卻是小紫,至於武二郎,他唯一的念頭就是早點找到鬼巫王那傢伙,好打扁他的臉。
門洞內是一條筆直的長廊,一踏進走廊,程宗揚就有種怪異的感覺,似乎一個巨大的危險正在前方等着他們。
謝藝右腳落下,與地面輕輕一觸,然後猛地抬起,退!
最後面的武二郎虎軀一弓,用他鑄鐵般的背脊朝後撞去,凝羽旋身而起,手掌在洞頂輕輕一托,懸在半空,一邊伸出手來接程宗揚。
謝藝在前,武二郎在後,凝羽擋在上方,可程宗揚仍感覺到那個巨大的危險正朝自己逼近。他剛拔出雙刀,便看到兩側的岩壁上透出灼熱的紅光。
岩石融化般變成大團大團火紅的岩漿,翻滾着朝眾人湧來。接着奔涌的岩漿中,猛然挺起一個可怖的身影,它昂首嘶吼,龐大的身體上不斷滴下火焰,然後張開火爪,遠遠抓向凝羽。
程宗揚大喝一聲,雙刀如同猛虎的利齒,狂劈過去。突然腳下一軟,雙腳仿佛踩在泥漿上一樣陷入地面。身體仿佛被烈焰吞沒,皮膚傳來無法忍受的灼痛。
程宗揚看到凝羽驚恐的目光從頭頂射來,她竭力伸長手臂,試圖挽住自己,但自己雙腿卻像被岩漿牢牢吸住,無法擺脫地朝下陷去,離她越來越遠。
就在被岩漿吞沒的剎那,他看到凝羽鬆開手掌,毫不理會火魔襲來的焰爪,像撲火的燈蛾一樣從洞頂躍下,投向自己被烈焰包圍的雙臂。身體被熾熱包圍,皮膚仿佛被烈焰噬穿,骨頭似乎冒出青煙,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乾枯。只有大腦深處還殘留着一絲微弱的意識,讓他不顧一切地用雙刀在岩漿中劈砍。
就在程宗揚再無法承受的時候,刀鋒突然一空,身體仿佛從烈火交織的地獄穿過,灼目的火紅退去,眼前出現一片絢麗的光輝。
如同幻覺一樣,翻騰的岩漿消失了,自己置身於一個廣闊的廳宇中,頭上拱形的穹頂鑲嵌着無數明珠,光芒交相匯集,如同光華奪目的星河,燦爛得令人無法仰視。
程宗揚雙手拄刀,大口大口喘着氣,喉嚨仿佛被烈火炙傷,傳來絲絲痛意。
眼前絢爛的星光之下,矗立一個圓形祭台。一個男子立在祭台前,挺拔的身形猶如一柄長槍,寬大的黑色斗篷從他肩頭垂下,幾乎覆蓋了整個台面。
在他手邊的木架上,放着一面銀鏡。
他頭上沒有鬼角,長發從肩頭直披下來,與黑色的斗篷融為一體。他面容出人意料的年輕,皮膚像從來沒有接觸過陽光照射,蒼白得毫無血色。他凝視着程宗揚,雙眸深邃而黝黑,如同望不到底的深潭。
程宗揚……男子平淡地說道,目光審視着指間一枚小小的竹片。
程宗揚認出那是自己給的名片,他在臉上抹了一把,發現眉毛和發梢都被燒得蜷曲。身上的衣物雖然完整,但像被高溫燒炙過一樣,變得又干又脆。他不明白,為什麼被岩漿淹沒,自己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裏。
閣羅。男子冷漠的聲音響起。
程宗揚這才看到祭台旁的閣羅。他無比謙卑和恭敬地跪伏在主人腳下,肩膀不住戰慄。
你真是個笨傢伙。男子道:你根本不知道給我找到一個什麼樣的人。這樣的愚蠢,簡直是可恥。
閣羅額頭滲出一顆顆豆大的汗水,連看也不敢看程宗揚一眼。
程宗揚吸了口氣,用冒煙的喉嚨叫道:鬼巫王!
男子無動於衷地翻看着竹片,然後抬起眼,你額角的傷痕從哪裏來的?
他眼中的寒光如同實質,被他目光一掃,太陽穴上的傷痕仿佛被吸引一樣,霍霍跳動起來。
這就是天命之人的標記嗎?鬼巫王像是在詢問自己,這樣強烈的生命氣息……難怪連炎煞的烈焰也無法把你擊敗啊。
閣羅充滿懊悔地說道:神聖的主人,閣羅受到了欺騙,我願意用自己的鮮血來洗清--鬼巫王打斷他,是你自己欺騙了欺騙自己。我告訴過你們,金子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可你和達古都被金燦燦的錢幣蒙蔽了眼睛。
閣羅慚愧地低下頭。
你犯了太多的錯誤,閣羅。我讓你管理歸附的奴隸,你是怎麼做的?
閣羅汗流浹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如果不是小紫,你還被蒙在鼓裏啊。鬼巫王氣惱地抬起腳,踏在閣羅腦後,笨蛋的閣羅,聽聽紅苗人的秘密吧。
鬼巫王寬大的斗篷分開一線,露出一張美麗的面孔。她眼睛被厚厚的黑色絲帶蒙着,嬌美的臉上充滿羞愧的表情。
丹宸伏在地上,雪白的香肩一動一動,似乎正舉着臀部,在斗篷內與鬼巫王交/媾,尊敬的主人。我的丈夫,愚蠢的婁蒙受到盅惑,決定與花苗人一起來刺殺鬼巫王大人。我發誓,他們只是無知,一旦知道主人的偉大,婁蒙和蘇荔都會成為主人最忠誠的奴僕……
鬼巫王嚴厲地對閣羅說道:你錯過了紅苗人反叛的秘密,還把沒有接受儀式的花苗人放到峒里,讓他們殺害了我們的族人……閣羅,你老得無法做事,還是那些溫馴的奴隸讓你放鬆了警惕?他踩住閣羅的腦袋,大聲說:我應該用你的皮做成戰鼓,來警示我們的子民!
閣羅道:如果能彌補錯誤。閣羅願意獻出自己的皮和骨頭!
鬼巫王忽然露出寬慰的表情,可你又給我帶來了一件禮物。一個天命之人……這件禮物太珍貴了,你將獲得的獎賞遠比懲罰更大。他為難地思索片刻,我還要再想想,究竟是給你懲罰還是賞賜。去,把那些侵犯者都捕捉來。
閣羅感激地把額頭放在主人腳背上,然後立即離開大廳,整個過程都沒有看程宗揚一眼。
身上的灼痛感已經消失,額角那處傷痕卻越跳越快,就像一頭鯨魚,貪婪地吸食着空氣中瀰漫的死亡氣息。這裏是鬼王峒的最深處,所有的死亡氣息都匯集於此,腹中的氣輪飛速旋轉着不斷膨脹,真陽源源生出,仿佛不會窮竭,這真是之前從未想過的意外好處。
程宗揚盯着祭台上的男子。自己無法猜測過讓整個南荒都為之恐懼的鬼巫王會是什麼樣,卻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會如此年輕和蒼白,就像生命被透支一空,只剩下空蕩蕩的皮囊。
年輕的天命者,鬼巫王道:你帶來了什麼樣的使命?
程宗揚聽得莫名其妙,心裏嘀咕道:他不會把自己當成黑魔海的信使吧?
不要想欺騙我。鬼巫王冷冷道:就在剛才,閣羅找到了你們遺留的四名傷者。剩下的十七人,都在我的宮殿裏。如果閣羅還有一點智能,很快就能把他們捕來。
程宗揚清楚記得,自己一行除去樂明珠還有十八個人,看來神通廣大的鬼巫王也有犯錯的時候。
丹田中不斷鼓脹的氣輪似乎突破極限,使程宗揚信心越來越足,他舉起刀,我不知道什麼使命。如果有,就是幹掉你這個魔鬼。
鬼巫王冷漠地說道:是嗎?這就是你的天命?
程宗揚道:鬼巫王,你惡事作盡,一死了之,也太便宜了。
鬼巫王怫然道:我作了什麼惡事?
程宗揚厲聲道:你指使手下屠殺蛇彝人,把南荒部族變成奴隸,難道不是惡事?
鬼巫王深深看着他,良久他喉中低沉的聲音響起,千萬年來,每一個鬼王峒人都會被同樣的噩夢驚醒,那些兇惡的蛇彝男人鑽入地下覓食,把我的族人當成獵物吞食。光明來臨之前,每一個鬼王峒人從出生開始,都在用一生不停地逃避蛇彝人。
你知道蛇彝人與我們的仇恨有多深嗎?千萬年來,鬼王峒人就在這樣的威脅下生存。直到他們吞食掉鬼王峒最後一個女人。鬼巫王沉默移時,然後緩緩道:如果不是龍神,我的部族早已在地下默默滅絕。天命者,當正義的火焰在你胸膛燃燒的時候,你應該先問問那些蛇彝人,他們做過什麼。
程宗揚瞠目結舌,蛇彝族和鬼王峒的恩怨超乎了他的想像。一個部族的女性全部滅絕,為此向敵人復仇,似乎是一個能夠說過去的理由。像鬼巫王這樣驕傲的人,也許會歪曲事實,但絕不屑於說謊。
怔了一會兒,程宗揚大聲道:那麼花苗和紅苗呢?她們與你們相距千里,又有什麼仇怨?
鬼巫王凝視程宗揚片刻,然後道:鬼王峒的祖先來自大地深處,我們用牙齒和利角開鑿岩石,在冰冷的地下生存,吞食青苔,喝着地下的硫磺水。承受飢餓、病痛、災難,還有蛇彝人的威脅,為什麼我們不能在南荒的陽光和綠地之間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