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女主就是這麼高大上
分駐於全國各地的內衛,一般都是有着長期固定任務的——監視當地官員,因為任務單一,而且大多都是官位世襲,母傳女,女傳孫女,這讓她們的思維不可避免的有些固定化了,不然腦子靈活一些的,就該知道沈如玉乃是皇帝陛下所喜歡的人,她的消息應當也需要格外關注才是。這就導致了當巨鹿房內衛收到京師內衛傳信時,才開始急匆匆的搜集這方面的情報。
於是從一開始,巨鹿房內衛的訊息收集就遠遠的落後了事態發展,到了後來,齊峰寨被圍,第一見證者們都聚在山下焦心於山峰之上的沈如玉的安危,就算內衛在民間傳聞中再怎麼手眼通天,無所不能,一時半會也沒法深入現場,探聽到第一手情報。
然而內衛作為皇帝直轄的情報部門,她們所上報的訊息又必須是絕對真實的,必須實地查證,多方考量,慎之又慎,才可上報。
沈如玉被抓和齊峰寨被圍相差不過一天,而就連櫻草,也是在沈如玉被抓一天之後才到達京師,當巨鹿郡的內衛接到京師信鴿的時候,整件事情都差不多已經結束了。
——她們上報的情況,基本上因為沒有實地考察的時間,直接是按照沈如玉的口述來寫的。這讓巨鹿房的內衛感到無比心虛,在沈如玉的指示下,她們的情報內容不僅延遲許多,還隱瞞了很多事情。
比如——沈如玉身中箭傷,風邪入體,在巨鹿郡郡守的府邸內臥床休養了好幾日,最近才有所好轉。
不過若是如實上報,巨鹿郡的內衛必將承受來自帝王的雷霆之怒,而若是稍微在可以理解的範圍之內延遲一些,儘管她們仍然逃不過失職之責,但大部分的處罰都歸於郡守,她們不過是略有波及,兩相比較之下,內衛們保持了沉默——儘管內衛作為天子親軍,又是最為緊要的情報部門,極受重視,但只要是人,就總是會有私心的。
沈如玉知道這事的時候,心情頗為複雜。她傷勢不重,所以覺得沒有必要特意上報,天長路遠的,她這裏擦了點皮,沒準報上去,李瞾就能想像成血流不止。只是從小見大,今日她們能夠瞞住她的傷勢,往後不知道又能瞞住什麼,內衛是天子鷹犬,也是他的眼睛,只是現在看來,這樣重要的內軍顯然稱不上對皇帝有多忠心耿耿——情報部門不夠忠心,在很多時候都是很要命的。
沈如玉默默的記下了這一點,覺得自己有點像在釣魚執法。
&多了?」
就在她躺在巨鹿郡郡守府邸的床上,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的休養時,王子君每天都會送來各種各樣古怪的湯羹汁藥,每一種都有着亂七八糟的效用,比如滋補啦,益血氣啦,美容啦,豐胸啦,壓驚啦,祛風邪啦,以至於現在聽見王子君的聲音,沈如玉都有點心裏發毛。
她有點無奈的睜開眼睛,在發現王子君手中並沒有端着任何碗盤時,忍不住的鬆了口氣,坐了起來,輕輕的回答道,「好多了。」
王子君就伸手搭在了她的脈上。
這年頭,讀書人多多少少都會些醫術,更何況她還曾經在道觀中呆過不短的日子,沒過多久,王子君便笑了起來,自誇道:「我的藥果然好!」
沈如玉沒敢說她覺得如果王子君能少灌她一些藥汁,或許會好的更快,因為她做得出為了證明自己而給沈如玉灌更多藥水的事情。
她機智的轉移了話題:「……既然我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明日我們便繼續啟程吧。」
王子君還沉浸在得意於自己醫術的情緒中,她坐在沈如玉的床沿,將她的手放入被褥之中,「不在這等京師的處置下來嗎?」
沈如玉搖了搖頭,「朝廷的處置我大概都猜得到,重點無非是剿匪,郡守失職,折衝將軍出兵神速,內衛情報不及,我們還是快些走吧,我們既沒有什麼功勞,也沒有什麼失職之處,情況好點,沒我們什麼事,情況差點,或許會勒令我們折返。」
&也說不定呀,」王子君眼珠一轉,狡黠的笑了起來,「沒準陛下會賜下財物給代天巡狩的黜陟使壓驚呢?」
&過我猜勒令折返的可能性更大。」但她看見了沈如玉的表情,又立刻容顏一整的改口道:「好,明天就走,明天就走。」
沈如玉這才又閉上了眼睛,她長長的吁了口氣,明明整日都躺在床上休息,眉宇之間卻仍然流露出些許疲倦之色,「……齊峰寨上那些匪人,逃走的那幾個,還是沒有找到?」
王子君臉上神采飛揚的表情這才又凝重了起來,「匪首之子帶着幾隻漏網之魚仍在逃逸,不知下落。」
沈如玉低低的嘆息了一聲,「城外,那些土匪的首級,還堆在那嗎?」
這是軍隊的慣例——將敵人的首級堆成山形,以示威懾和警告。
但這慣例對於沈如玉來說,卻有些過於刺激和血腥了,早在入城之時,她就臉色蒼白的想要讓人將那堆頭顱撤下,只是折衝將軍都想要她的命了,就算被她逃出生天,光天化日之下再也沒有出手的可能,但也絕不可能順從她的意願,那司馬使便硬邦邦的回覆了一句,「必須置於此處,至少放滿三日。」
王子君知道她難受,便隔着被子,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臂,「知道你心善,看不得血,我剛剛來之前,已經讓他們收殮頭顱,吩咐她們擇日下葬了。」
沈如玉這才稍感安慰的靜默半晌,又突然說道,「若是抓到衛南……」但她頓了頓,好像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便搖了搖頭,「……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她抬手覆上了自己的胸口,那裏正是她的傷處,傷她的人,就是衛南。
當初在山上,沈如玉只不過比那些上山搜查的官兵早上山那麼一會兒,雖然有跟在衛南身後逛過一遍,粗略的記得大概的地形,但也熟悉不到哪裏去,更何況,能被派出執行這個任務,這些兵將就算不是精銳,也一定是心腹能幹之人,這麼一點大的地方,被他們徹底搜完那也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但是,沈如玉雖然不熟悉,卻自有其他熟悉的人——那些在後院裏的罰做苦力的讀書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人通知,又相隔較遠的緣故,前院都廝殺了好一會兒了,沈如玉和孔清陽推門而入的時候,一群明顯比山寨里的土匪皮肉細嫩,幹活手腳笨拙的少女驚異的抬起了頭來,困惑的望向了她們。
她們手中有些還拿着斧頭,吃力的劈着柴火,有些正在晾曬衣物,有些正在摘菜,看見這副與世無爭的日常模樣,一不小心小命可能都要玩完的沈如玉和孔清陽忍不住也是一陣無語。
但沈如玉可沒有時間和她們相對無語,她抬手行了一禮,「敢問……眾位姑娘可是被山匪所抓?」
一群少女從她的身上明顯的感覺到了同類的氣息——那種知書識禮,識文斷字的斯文氣息,頓時不由自主的都放下了手中的粗活。按照一般的情況來說,如果是新抓的人被帶來,那身後必定是有負責押送的匪徒的,但沈如玉和孔清陽卻明顯不像是新到後院打雜的模樣……
一時間,少女們都望向了正在晾曬衣物的那位少女,看來這群人在被抓的時日裏,已經以她為主了。
那少女看容貌是其中最為出色,年紀也是最大的,此刻她苦笑着抬手朝着沈如玉一禮,「此事,說來慚愧。在下許宛若,不知道閣下……?」
儘管對待土匪來說,文人對她們的態度大多傲慢不已,白眼以對,但對待同屬文人的對象時候,一般都是十分的禮貌溫雅——因為這年頭能讀書的大多都是富貴人家的女兒,身上自有一股傲氣,自然瞧不起落草為寇的匪徒,要是她們用對待同類的態度對待土匪,此刻大概也不會淪落到當苦力——不過,要她們那麼做,也許她們寧願來做苦力。
以衛南的態度來說,沒準是這些文人少女寧願做苦力,甚至把做苦力當做一件證明自己維護了屬於文人的驕傲的事情,也不願意對他們稍微假以辭色,才那麼生氣的吧?
孔清陽擋在門口,不時從門縫中窺探門外的情景,沈如玉也不廢話,「在下洛河沈氏,沈如玉。」
一時間後院裏頓時響起了一片驚呼。
古代訊息並不發達,名氣多要靠人口口相傳,廣而傳之,正因為名揚天下如此艱難,所以名望才被看的極為重要,而大到了沈如玉這種「中原誰人不識君」的程度,基本上不管在哪,只要一報名字,即使還不夠別人「納頭便拜」,也足夠讓讀書人恭恭敬敬無比驚喜的一把拽住她的袖子高呼「久仰久仰>
只是這種時刻,沈如玉卻不能說她是被官軍所追殺而逃入後院的——她深吸了口氣,神色凝重道,「家母遣我前往家鄉修繕祖宅,結果半路被這伙山賊所擒,不過,折衝將軍似乎近日正好在附近操練兵卒,因此很快前來救援,此刻在前山已經廝殺多時了,但是官軍趕路疲倦,又不及休整便奔赴戰場,一時間節節敗退,情勢危急。」
聽她這麼說,剛才還準備熱切的拉拉近乎的眾人都是一呆。
&今情勢危急,一夥賊人好像還派出了一小隊人上山,準備將人質推赴前線,以鮮血祭旗,示威於官軍。我朋友懂些武藝,原本準備護着我趁亂下山,但我聽說後院裏還有之前便被搶上山的諸位,獨自逃走,實在令人心中不安,便前來尋找,好讓大家一起逃出生天!」
眾位少女聽說這般危急關頭,沈如玉卻不願獨自逃走,反而前來相救,一時間心中都大為感激。
而對沈如玉來說,儘管人變多後,目標也變大了,但那些穿着官軍軍服的特殊小隊卻也因此不能對她肆無忌憚的下手了——除非他們準備殺死所有被俘虜的文人。
但這些文人,誰知道身後有沒有大來歷?簡單粗暴的一刀切了,萬一切到了砍不動的骨頭,誰來負責?
她們將院門緊鎖,又搬來木櫃衣櫥抵在門口,緊急的商量起對策來。
齊峰寨四面環水,在山下遠眺水泊,不管在什麼方位,俱是煙波浩淼,一眼望不到盡頭,沒有船隻相渡,齊峰寨根本不怕這些人質逃走,所以後院有一條小路,可以通到山下湖邊,那是方便後廚和雜役洗菜打水和浣洗衣物的地方——因為頗為隱蔽,後院又少有人願意來了解,所以有些齊峰寨的土匪都不知道有這麼一條道路。
一行人匆匆沿着山路向下逃去,這條路在山的背面,靜謐幽靜,正好與在前山激鬥的戰場位置一正一反,對比鮮明。
讓她們詫異的是,當她們抵達山腳,一艘漁船已經停在了岸邊,船上一人看起來心神不定,在船頭來回踱步,察覺到動靜,那船夫抬頭望來,正好對上一群剛剛奔逃下山的少女,一時間兩邊人都愣了一下。
——那是當初送沈如玉上山,在船上還被嘲笑了一頓的船夫,她還記得,他好像叫做……李招妹。
孔清陽正要發難,那船夫的視線卻落在了沈如玉身上,他似乎看見了她露出了懇求的神色,怔了好一會兒後,突然朝她們招了招手,「上船!」
他知道山前正在混戰,然而此刻看見沈如玉她們逃向這裏,卻誤以為是官軍被擊退了,一想到戰后土匪們可能對她們做的粗暴事情,李招妹就發現自己不忍心讓那張溫柔的笑臉上出現痛苦的神色。
衛南就是在沈如玉絕處逢生的情況下,突然出現在了山頭之上,他望見了沈如玉即將上船的身影,搭弓瞄準,厲聲而喝,「沈如玉!!」
當時她下意識的應聲回頭,正好看見對方燃燒着仇恨的火焰的雙眸中,滿是刻骨的恨意。
好在他們距離有些過遠,再出色的箭術也未免要失了準頭,不然一箭穿胸的話,就是神仙也救不了沈如玉。
沈如玉原本以為他恨的是她將他打暈後逃走,直到後來她看見了城門口處的首級,才知道他那樣洶湧的恨意從何而來——在她下山後,沒有搜到她下落的官軍顯然遷怒於土匪,而展開了兇殘的報復,那個時候,或許衛姨就已經被殺了。
在現代,有許多國家都廢除了死刑,並鼓吹罪犯的人權,但沈如玉卻並不追求這樣的「文明」,殺人償命,有些罪惡,只有用死亡來告慰那些倍感痛苦的受害者,但她卻並不知道,衛姨的罪惡應不應該讓她受到如此對待。
……被割下頭顱,以匪首的身份放在頭顱屍堆的最上方,她的無頭屍體,還要被懸掛於城頭之上。
也許是應該的,雖然她對沈如玉很好,但在她所不知道的時候,衛姨或許坑害過無數無辜的人命,那些受害者如果知道了她的遭遇,沒準會拍手稱快,那樣的話,沈如玉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她覺得有些疲倦,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的感覺到自己和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了,這個還有些野蠻的時代的某些規則,即使她到了這裏十幾年,也做不到入鄉隨俗。
它們畢竟突破了作為一個現代人來說的道德底線,但沈如玉並沒有能力改變它們——因為就目前來說,這是最符合這個時代現實的做法,難以評判對錯,她只能疲倦的別開視線,隨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