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像夢,他並無意去回憶,因為夢,註定會有醒來的那一日,他的夢,不可能做一輩子,而莫相思只是他夢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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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恩卻只是笑笑,親手將手中的一個盒子遞到莫相思手上,並囑咐道:「方夫人今次可千萬別再輕易弄丟了。」
莫相思微微詫異卻並沒有多說什麼,陳恩也不便多留,莫相思便讓容雲親自將陳恩送了出去。
莫相思猶自看着手裏的盒子發呆,卻看見徐炎彬和禹岩等人都已經打開了各自的禮盒,看着裏面的東西兩眼放光了。
小炎子是一套精美絕倫的雕工刻具,禹岩是幾本書,莫相思也看不出什麼好的,可是看他的樣子,似乎喜歡極了,裏面甚至還有幾件小衣服什麼的,應該是送給莫相離和小謙的,莫相思沒有細看,只是忽然越覺得龍淵今天這趟方家來得頗有深意。
莫相思沒有理會眾人,自顧拿着自己的小盒回了房間。她原本是那麼好奇的性子,原本應該即可就打開翻看的,可是她此刻卻在想着龍淵來方家轉的這一圈,每個人的喜好弱點,他原本就知道,今日來不過是更深的了解和拉攏,他指點自己和李家合作,三言兩語給方家和李家打開了新局面,他對方家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甚至對方悔……
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莫相思緩緩地打開了手裏的小盒,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似曾相識。
莫相思微愣,這,這不是自己那時隨手丟盡了西湖的那一塊嗎?他,他竟然給撈回來了?
琅襄王府,龍淵瞥了一眼身後的陳恩,淡淡道:「都送去了?」
陳恩恭聲應着:「送去了。」
龍淵點頭:「你下去吧。」
陳恩躬身退下。
龍淵看着眼前冰雪琉璃的王府,不知為什麼,他感覺他的這王府總是比方家那破敗的宅子更冷一些。
莫相思說的沒錯,空空蕩蕩。就註定要冷冷清清。
一樣的天氣,一樣的天空,一樣的風雪,甚至是比方家蓬門篳戶高貴典雅十倍的亭台樓閣。可是因為少了人氣,少了那樣的一些人,便冰冷寥落得如此不成樣子。
雖然在方家,龍淵一早便料到了那樣的結局,可是在那裏短短的一天。他還是能敏銳地察覺,那一絲他從來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家的溫暖,他知道如果沒有自己,那裏定然是個極其熱鬧溫暖的所在吧。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去打擾她的那一份熱鬧的喧囂的擁擠的溫馨呢。
不如歸去,守着他一方寬闊卻冰冷的宅院,守着他那顆堅定卻冰冷的心,過他天家王爺的富貴生活,享受他原本就再熟悉不過的一切。那些溫暖啊,他曾經奢求過。但是後來,便不再渴望了。
他早已經決心拿原本屬於自己的那份溫暖,去換眼前這方空闊冰冷的天地,他要天作棋盤星當子,要縱橫捭闔乾坤術,要站到那個不勝寒的高處,這些都是他自願的,也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十年。
這個局,他布了十年,一針一線千絲萬縷。他織了一個網,緩緩靠近他的獵物。這十年,也讓他清楚,有時候往往人算不如天算。畢竟十年長久,人事更迭,可是他同樣不是一個不懂得變通的人,這十年,他的局在步步推進,也在步步完善。越來越快的,越來越完美地奔赴那個既定的結局。
這些年來,雖然也時常有意外發生,但是一般都不會超出他的掌控,而這麼多年的第一次震撼,卻是在那次,華山。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見到了死去了十年之久的殺神魔嬰,那一刻,他先是震驚,繼而驚喜萬分,一個更完美的局緩緩在他眼前浮現,肖流,他必須拖下水!
一切的一切都順遂得令人欣喜,他提前一年來了江南,開始他後續的計劃,卻不想,剛來江南,他便遇上了人生的第二次意外,那便是方悔。
其實方悔在龍淵看來,並不似肖流那般舉足輕重,但是,如果應用得當,那也是一枚最有價值的棋子。他的計劃說不定能再提前兩年,可是……
龍淵忽然莞爾一笑,看着自己蒼白的指尖,誰能想到呢?這一切竟然被一個無名小卒莫相思給打亂了。他救了她,卻陪她葬身洪流,雖然沒有死,可是機緣巧合的,他竟然中了方悔的毒。而如今二月,這毒,他卻依舊連是什麼也不知道。
這當真可笑,這在他的一生中怕是一件極其可笑的事情了。從來魚肉他人之人,如今竟然為人魚肉,難道不可笑嗎?
他嘗試過戒掉那解藥的毒,可是他失敗了,他卻第一次產生了動搖。
那時候在璧月茶莊的日子,那種痛苦恨不得將他逼瘋,他隱忍着,想這阿諾那一句,必須要有堅定的意志,可是陳恩日日看着他被折磨的模樣,看着他一點點消瘦下去,看着他在瀕臨崩潰的邊緣嘔血不止,陳恩怕了。
陳恩知道自己錯了,他一遍遍地勸着龍淵:「王爺,老奴求您吃解藥吧,不要再這麼下去了,是老奴錯了,一定是方悔別有用心,不會那麼簡單的,王爺,求您了吃解藥吧,求您!」
龍淵聽着陳恩泄氣的話,那日氣怒,將璧月茶莊伺候的人都趕了出去,他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庭院裏,漸漸昏迷了過去,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了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冰冷痛苦的童年。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最幸福也最可怖的夜晚,那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見他的母妃,第一次帶着幸福安然地躺在母妃身邊,安心的睡去,可是夜半卻在一種窒息的痛苦中醒來,他看到……看到自己的母妃竟然要掐死自己,她的手死死的掐住自己稚嫩的脖子,她要掐死自己,為什麼?可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
即便是時隔這麼多年,每次想起那個夜晚的情形,龍淵的手還是忍不住的顫抖。
他痛到窒息,他夢見自己竟然狠狠地推開了她 ,竟然惡聲惡氣地讓她滾!
可是,那畢竟是自己母親啊,那個可悲的,可憐的,曾經名動九洲無限風光可歌可泣的女人。
自己怎麼能那樣對她呢?
就在他打算做什麼彌補的時候,在那樣一個疼痛的夜晚,他半夢半醒之間仿佛聽到了莫相思的聲音,是那個女人聲音沒錯吧,她竟然在自己耳邊嘲笑他手上的齒痕,不知是哪個女人留下的。
所以,他冷笑着回了她一句:「你咬的。」
他以為那是夢,卻不想他一夢醒來,竟然在璧月茶莊的小院裏,真的看見了莫相思。
多麼可笑啊!
莫相思……她竟然都能出現在自己眼前?
他原本只是生氣,覺得可笑,可是不知怎麼的看着莫相思的眼神,莫相思的臉,那一瞬間,他忽然間又覺得仿佛夢境,他那時竟然恍惚,為什麼自己可以對這個女人諸多退讓維護,那一瞬間,他仿佛頓悟了什麼,她其實是有幾分像母親的。
不是長相,甚至不是脾性,而是……他也說不清,仿佛只是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那幾分真性情,其實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母親,小時候他第一次見到母親的時候,母親的性情也早已被那深宮磨滅無痕了。
只是感覺,嬤嬤從小給他講的那個故事裏的母親,給他的感覺,和莫相思有幾分相似罷了。因着這幾份相似,他心竟漸漸安然,難得地對她溫和了言辭。
可是誰曾想,她卻煩得很,竟然點了自己的穴道,將自己拖進了暖閣!
這種驚天之舉,也就只有她莫相思才會做得出來,可是對於這個絲毫不會屈服在他淫威之下的女人,對這個對於他王爺身份一點都不敏感的女人,他真的是沒有辦法,況且,他當時痛得很,也是在沒有心情去與她周旋,便索性聽之任之。卻沒想到,她竟然會將他與肖流作比,還敢大言不慚地說他不如她的大師兄,她竟然說,他不可人疼。
他忍不住覺得又是可氣又是可笑,可人疼?他從來都沒想過要讓人疼!但是,那句他像肖流,儘管無稽,可是他竟然忍不住問她:哪裏像。
她說,他和肖流一樣,都太冷了。
他是很冷,太冷了。雖然,往日裏他早已習慣,可是那一日,那一夜,在他疼痛的理智邊緣,那個粗枝大葉的女人,那樣輕而易舉地道出了他的心事,那一刻,他的心卻不知為何暖了起來,或許是因為這暖閣里的銀碳燒得太旺了吧,竟然硬生生地燒到他的心裏來。
然後,那個女人竟然哭了,他心驚。
她一直哭,一直哭,不像那日昏迷中在窮鄉漏舍昏迷的時候,而是現如今,清醒地在他身邊,哭得整個屋子裏都是她淚水的味道,他竟然有些心疼,有些忍不住想保護她,想安慰她。
可是他從來都沒有做過這種事,他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沉默了許久,許久許久,直到感覺她漸漸止住了哭泣似乎睡去,他才終於醞釀好了開口,卻只有兩個字:「別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