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前,莊嚴的祭祀大典依然在繼續進行着。
公羊和愜念誦着祭詞,每隔幾分鐘就要供飲一次酒,散一次祭品。每次飲酒前,接碗着先戽幾滴於地,然後才一口飲盡。每斟換一次酒,主祭人都要念誦一段相應的祭次,並占竹卦於地,所求竹卦必須為左撲右翻方為願。
他心念間有一絲恍惚,作為一族的巫族,公羊和愜很享受這一時刻,可以接受全族人的頂禮膜拜,每一次供酒,祭台下方就要舉族叩首參拜一次。雖然他明白族人們拜的並不是自己,而是遠行他方數千年的告尤先祖,但成千上萬人朝着中央祭台的自己磕頭,這種感覺是不言而喻的。
這一年是關鍵的一年,也許來年將由自己的孫子主持這一族的祭典,也許一年後公羊一族會徹底消失在黑水河的記憶當中。他分外珍惜這最後一次的機會,享受這般的膜拜。
竹卦落地,他努力用心念控制着結果。地上卦象顯示為右撲左翻,不為願。
公羊和愜勉力克制着心情,掩飾面容間的驚愕,吉與凶僅在一念之間,往往是事物的兩個對立面,他明白卦象顯示的是什麼。
平日裏玩慣了占卜的遊戲,他自以為可以準確地憑藉自己的能力卜出任何需要的卦象。但唯獨這一次愣神的功夫,他失手了,臉面上露出一臉的難堪表情,又很快淡化下去。
無奈之下,只能重新拾起竹卦,再一次占卜。
啪!竹卦落地,這一次是雙撲。按照概率學來算,準確呈現一卦的概率在1/4,如果由公羊和愜親手擲出,人為地操縱卦象自然就不會與概率扯上關係。他再次驚愕,又一次失手了。
爾蕾輕聲向朱北辰解釋着,卦象如何顯示方為願,餘下的祭祀程序才可以接着進行下去。
&公羊老頭運氣真不好,連撞兩次運氣好點也就撞上去了。」朱北辰同樣輕聲回應着,他對公羊宇的印象很不好,特別是在韓清欣談論到那天這位世家子弟是如何囂張跋扈不可一世之後,連帶着對公羊和愜也一同恨上了。
&羊族巫歷任祭尤大典從未失手過。」爾蕾也感到迷惑不解,對這位神乎其神的老人也開始產生懷疑。
啪!竹卦第三次落地,卦象依然未能如願。
祭台下雙膝跪地觀禮的黑苗民族隱隱有些不安,躁動的情緒在人群中逐漸蔓延開來,人聲顯得有些嘈雜。
&羊族巫今天是怎麼了?」
&呀媽呀,三次卦象都不對,竹卦今天是不是泡水了。」
&是不是天象在預警,黑水河即將有災禍要發生啊。」
底下議論聲四起,苗民們都在開始懷疑,本是莊嚴的祭奠場所雜音四面八方湧來。
公羊和愜氣鼓鼓地雙頰通紅,又不好出聲喝止,畢竟是自己出的問題,如果強行用族巫的威嚴彈壓這群族人,以後就更加沒臉面在苗區走動了。本就是經驗老道的他這時候反倒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竹卦安安靜靜地躺在祭台地板上,他是拾也不是,不拾起也不是。
&靜,祭祀大典豈容胡亂喧譁!」祭祀大典正式進行後,宗政青榮退下祭台,因為每年的祭祀只容許一位主祭站在台上。她現在不得不主動站出來,沉聲莊嚴地喝止騷亂的族人。
整場祭祀必須是神聖莊嚴的存在,族人們並不是質疑祭尤大典,僅僅是質疑公羊和愜罷了。宗政青榮的喝止還是有效的,場地內低聲議論頓時嘎然而止。
&公羊,我看吶還是換我來吧,你看可好?」宗政青榮和顏悅色地低聲詢問,但這一切在公羊和愜看來,都是冷言冷語的戲虐諷刺。卻又不好當着這麼多族人的面拉下臉來跟對方稚氣,只好吃癟地點頭默認,隨即氣惱地走下祭台。
朱北辰一行三個漢人,作為外族實在不宜雙膝叩拜,也不好在眾人虔誠跪下的時候站着,他們只好半屈膝雙手扶在地面上。
他忍不住笑意,噗嗤一聲悶笑出來,恰好被走下祭台的公羊和愜捕捉到,眼神凌厲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公羊和愜怒火更甚了,一言不發地站到祭台下一角,冷冷地看着台面。
這老頭年紀一大把了,火氣還那麼盛,朱北辰腹誹道,隨後將注意力再次轉移到宗政青榮身上。
這是他第一次有幸見到黑苗族內巫師一層的存在,公羊和愜已經讓他失望徹底,他很期待着宗政青榮的表現,見識真正屬於族巫的風采。
第三層間的廳堂內,一位姑娘手持竹筷在沙盤上輕輕撥動着,沙礫表面留下一道道的劃痕,似有東西在其內被竹筷翻動。
一婢女入廳堂中,輕聲緩步地走至凝雲跟前,湊近凝雲耳根低聲稟報。凝雲聽後以手捂嘴耐不住笑意,發出歡快的聲響。她打發着婢女出去,又轉過身對着大巫。
沙盤前那道曼妙的身影情緒緩和,喜怒不顯於形,縱臨深淵入海流,依舊如往日那般端莊嫻靜。
&娘,你又調皮了。」凝雲試探着開着玩笑,苗地里也唯有她敢這般話里家常地跟大巫交流了罷。
&大巫秀眉微凝,一臉的不解。
&羊族巫這次主持祭祀大典,臉面可是丟大了呢。」凝雲心裏嘀咕着,姑娘消遣完人還在那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真是好笑可氣。
&你原來說得是這件事。」她的表情看上去顯得有點萌呆,卻又像是在進行着深刻的思考,恍惚間又微微地搖頭輕嘆。
我哪裏是想抓弄公羊族巫吶,個人命途自有天定,大道易尋,天數難更!公羊一族雖為外部氏族,卻始終侍奉了歷代先祖,護佑着千百年來黑水河一地的平安,族人們得以安居樂業也有着公羊一脈功勞。我只是想提醒他,抓住這最後一次的機會,切莫一錯再錯,最終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這些話,她本不會說與任何人聽,更不會同凝雲話訴。公羊和愜作為自己的長輩,一族的族巫老人,她始終是心存敬畏的。
大巫輕呵一口氣息,轉身走回內屋,留下一臉不解的凝雲。
姑娘的心沉得愈加的重了,凝雲獨自憐惜着這位自小可憐的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