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壑山這個地名,祁震是有所耳聞的。
百年前那場仙魔大戰,其實是雙方爭鬥最為激烈的時刻,在此之前,魔道早已存在至少數百年之久,而且其與仙道摩擦不斷,最後矛盾愈發激烈,最後才導致大戰的爆發。
魔道最初並非是單獨孤立與仙道對抗的勢力,無論是天都武教、穢天教還是陰神教等,都只是各自有着一方勢力的宗門,彼此之間往來不一定密切,可是與仙道、尤其是仙道七宗的關係都算不友善。甚至可以說,魔道六門被正式確立的時間,其實仙魔大戰沒有早多久。
直到兩百多年前橫傲江出世,短短時日內在魔道之,憑藉個人魅力與機智權謀,尤其是超絕天下的魔道修為,一統魔道下,使之成為能與天下仙道真正直面對抗的強橫勢力,也是在這個時候,雙方的矛盾已經激化到不可緩和的地步。
這些都按下不表,而在仙魔大戰之前約三百多年,地處玄天宗西方六千里左右的萬壑山,一名與魔道之陰神教來往密切的散修,竟然被魔道與仙道聯手追殺,最後被玄天宗的高手聯手鎮壓在萬壑山底下,以山勢成陣法,憑藉源源不斷的地脈靈力,化消那名散修肉身命元,直至被人遺忘。
這件事情在仙道的歷史當並不算十分著名,因為那一名散修連姓甚名誰都沒有留下,而且據說當年這位散修為了試驗新創法術,甚至利用陰神教的門人來做試驗,所以被仙魔兩道共同排斥。
祁震沒有想到,這位處於典籍角落之,不過三言兩語便消逝在歷史長河之的散修,竟然是眼前所見的盧瑟,或者說,是其元神本人。
仙道修煉之,並無奪舍一說,即便是煉虛境的轉世一說,要維持元神靈光不昧也是相當困難的,見祁雨那般便可了解。
然而天下才智並非全然匯聚一家一門,魔道能與仙道抗衡多年,自然有其傑出之處,魔道陰神教所修,正是修士魂魄精神。其門人修煉精深處,可以陰神出體而游,侵人肉身、借其肉身精氣修煉,壯大自身隱身魂魄。
傳聞陰神教每一代教主都是同一個人,憑藉的是強大得難以磨滅的陰神,奪舍其門人弟子,傳承不斷,至於此言是真是假,後人也無從分辨了,畢竟陰神教如今已經難以尋覓到分毫存在的痕跡。
如果說盧瑟當年真的與陰神教來往密切,同時又是煉神境的散修,那麼由仙入魔、另闢蹊徑,以元神奪舍其他生靈甚至人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於聽他所言,曾經一度想奪舍魔道第一人橫傲江的肉身,看來盧瑟當年從萬壑山脫困之後,又暗與魔道有所往來,只不過橫傲江的存在,似乎讓他更為忌憚,甚至因此沉寂百餘年之久,直到現在遭遇到了祁震。
盧瑟固然對魔道陰神奪舍一道頗有了解,可是說到底他還是仙道之散修,尤其是他本身有的元神修為,讓他有着更為特殊的認識。
人身的魂魄陰神與元神並不相同,修士元神最是精粹無暇,而魂魄陰神卻是包含着人心思慮的重重複雜。盧瑟要施展奪舍之法,並不如陰神教那幫人輕鬆,問題並不是出在被奪舍者的身,而是盧瑟自身元神本身。
仙道修煉,最重視的是形神俱足,形體肉身的康健強悍、心智精神的純粹無礙,兩者是相互依存、相互影響的,而且彼此缺一不可。
盧瑟的元神奪舍之法,本質有着相當的巧合性,別人根本學不來。尤其重要的問題是,元神一旦脫離本來的肉身鼎爐,那到底還是不是自己本人?
如果去問祁雨,她是不是當年的青嵐宗孿生祖師,祁雨肯定是否認。因為祁雨本人有着自己的記憶和過往,無論胎之迷有沒有打破,祁雨是祁雨自己,至於青嵐祖師的元神,那反倒可以看作是一種傳承,更何況祁雨自己是青嵐宗的弟子,所修煉的也是《雙生心輪》,在這一點,祁雨可以算作是青嵐祖師的轉生,而別人也可以。
祁震在最後的這一瞬間,腦海閃爍而過的,竟然不是恐懼或者後悔,也不是自己人生過往的種種經歷,而是關於盧瑟奪舍之法是否修煉正確。
換做是任何人、甚至是盧瑟,恐怕都不會思考這樣的問題,因為祁震眼下要被盧瑟奪舍,無論如何,祁震自己的心智精神,恐怕都要此消散與天地了。
當盧瑟那乾瘦的手掌按在祁震腦門的時候,祁震已經喪失了意識,隨後便是渾身通體的玄黃氣息。
玄黃之氣流轉,並沒有任何光芒聲色,但只要修出神識,便可以察覺到祁震如今全身下那股強烈的氣息,仿佛祁震是一座山、甚至是這片大地!
&麼回事?!」盧瑟內心一驚,唯恐祁震或者玄天宗在他身還留有後手,瞬間便想將手抽回。
修士動念便是動作,然而盧瑟卻發現自己的手紋絲不動地按在祁震腦門,好像兩者融為一體,別說臂膀用力抽拔,盧瑟甚至覺得整條手臂都不屬於自己的了,根本連動都動不了,連整條胳膊之流轉的真元氣血,統統都無法感應得到!
盧瑟又是驚又是疑,因為這樣的情形他不是沒有經歷過,奪舍之法一旦施展,原本的身體會慢慢喪失感知,因為自身心智精神會完全集在轉移到別的**,五感會被元神自行屏蔽截斷,手臂無感實際是奪舍之法在施展的過程。
可盧瑟眼下卻偏偏不是真正地五感缺失,眼睛還能看見周圍事物、耳朵還能聽見山林風動、鼻子依舊能夠問道草木芬芳、舌尖也儘是因為興奮而溢滿的唾液,唯獨手臂沒有了感覺。
盧瑟一咬牙,沒有理會祁震身所散發的玄黃之氣,而是一股腦地將奪舍之法運轉到極致,這也是他這種散修的心態之一,賭命!
因為盧瑟如今的肉身,並不是原本元神所契合的那具肉身鼎爐,所以每當施展法力的時候,這一具肉身實際是在不斷消磨損壞,根本不可能達到煉神境修士該有的千載以的壽元,要是如今對祁震施展的奪舍之法再不成功,盧瑟日後的壽命恐怕沒有多少時間了,尤其是祁震之前用赤血神雷將他大半修為消滅,眼下肉身幾乎是在崩潰的邊緣。
五感逐一地消失,最後只剩下元神自感的一種蒙昧靈光,盧瑟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數百年前第一次突破到煉神境的那般情形,走過一條幽深的隧道,在遙遠處看見的光芒,是那麼的遙遠而不可及,但是現在卻好像伸手能摸到那一點的光輝……
可偏偏是在這個時候,橫生枝節,幽深隧道終點的那光輝,似乎停在了遠方,盧瑟只感覺自己竟然「停」下來了。
實際,窺見元神靈光的過程,修士根本無法察覺自身的存在,沒有感知、沒有空間概念、沒有時間可言,連「我」這個根本也丟失了。
然而當「我」再度出現,那是說明要脫離窺見元神靈光的過程了。
盧瑟瞬間從幽深隧道之出來,或者說他一開始身處於現實之,五感也隨之化為最正常的狀態。
&怎會如此!」盧瑟一聲咆哮,但立刻便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在祁震的身旁,站着一名身披玄黃長袍的男子,眉目俊朗,略帶一絲傲然,宛如從高山之巔俯瞰流雲變幻不息,毫不在意地盯着盧瑟,似乎將他與路邊塵埃同等視之。
盧瑟一下子向後連連跳出幾丈,一邊驚異自己可以脫離祁震,一邊暗催動法力,喝問道「來者何人?!」
&也配問?」男子飄然一句。
盧瑟小心盯着對方,這名玄黃長袍男子的相貌,有那麼一絲絲與祁震想像,但也僅僅是神似,面容還是有着不小的差別。
然而盧瑟畢竟不是全知之人,如果他也參加了玄天宗的天元論會,恐怕能認出眼前男子,竟然跟雨亦辰長得一模一樣!
似乎是某種詭異的玩笑,這名長相如雨亦辰一般的男子,身長袍制式竟然跟玄天宗的外門服飾異常相像,要真的往玄天宗內一站,恐怕沒有人會懷疑他的身份。
唯獨盧瑟。
在這樣情形、這樣環境下,突然出現的男子,怎能讓人不驚不懼?更何況從此人身流露出的薄弱氣息,足夠讓盧瑟心驚膽顫。
而早已手無寸鐵、法力薄弱的盧瑟,眼下實在是找不到任何辦法去對付這名男子,甚至不打算繼續對祁震下手,向後便是一退,一退便是百丈。
然而並沒有百丈之遙。
盧瑟向後飛躍的空間,竟是在不知不覺之,被壓縮成原點,盧瑟花費法力飛行,居然連一寸空間都沒有移動過。
剎那之間,盧瑟明白自己與眼前之人的實力差距……或者說,這才是真正的境界差別。
煉神境修士擁有虛空定力的修為,對空間的變化其實是最為熟悉不過的了,想要在煉神境修士面前玩弄空間轉移的把戲,幾乎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唯一的可能,是完全超出煉神境修為的局限,如山巔俯瞰盤桓路徑,直指天下修煉萬法根本宗源。
而這樣的人,浩土之,幾乎沒有,但卻也呼之欲出。
&來是三」
盧瑟只掙扎着說了幾個字,隨即整個身軀寸寸皸裂,然後一片一片粉碎得更加徹底,到最後連塵埃粉末都不如,只餘一縷青煙,徹徹底底消散在天地之,盧瑟的元神也徹底化為烏有。
玄黃長袍男子神態至今飄渺,剛才微微震出的些許法力,竟然讓盧瑟徹底消亡,而那半句話,也可見此人身份來歷。
在這個時候,男子眉毛一挑,立足方圓一里,大地頃刻平坦,山勢起伏竟然在空間變化的**力下,悄無聲息變成平地。
男子朝着北方遙望,有兩個纖細的身影,帶着微微地顫抖,看着自己這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