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的是,這座染滿鮮血的神台,因着她的到來,會變成修羅地獄。
上官陌將她輕輕摟入懷中,輕撫她發線,柔聲道:「不必怕,有我呢。」
他鬆開她,扶住她雙肩,語聲溫潤:「盤膝打坐吧,我教你吐納之法。」
蘇淺心緒回魂般驀地一松。輕聲道:「這座神殿的氣氛太過壓抑,上官陌,剛才我確有點受不住。」
上官陌將她耳鬢碎發抿到耳後,聲音極柔:「一切有我呢,你無須擔心。開始吧,我們時間並不多。」
他溫柔的聲音如清泉繞耳,蘇淺心神大定,在神台中央盤膝而坐,方一坐下,上官陌也在她對面盤膝而坐。她微驚:「你不會是要和我雙修吧?」
上官陌好笑:「怎麼,你希望和我雙修?」
蘇淺斥了他一聲,撇了撇嘴角。上官陌勾着唇角一笑,不待她說什麼,雙掌托住她的掌心,霎時一股暖流流入她掌心,她心緒不由自主沉靜下來。片刻之後,她有些震驚。自己不但內力被他主導,連心緒也被他主導着。她甚至也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如澄湖水般浩瀚卻純淨的內心,湖中只盛開着一朵白蓮,不染纖塵,清漣不妖,她知道那朵花是誰化成,他將它護得那樣好。不知他可也能讀到她的內心?可能看見她紛繁塵心的後面,也盛開了一朵世間獨一無二的玄冬花?
都說人心隔肚皮,世間卻有這等能通人心意的法訣,不知該說是可怕還是神奇。
「放心,這個心法由我自創,世間並無人會,這個心法,就爛在你我心裏,至此不傳。」心底里響起上官陌的聲音,她又驚又訝,他果然也是可以讀到她的內心的!這個天縱英才的男子,居然創出了這麼駭人的心法!
一字一句的心法在她心底浮現,氣息不由自主隨字訣行走。身下玄晶神台的絲絲涼氣穿透身體,經由他的引導,變成溫和的氣息遊走全身,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心撩過心底。甚至能察覺到心臟中兩條蠱蟲正漸漸陷入長眠。
上官陌他,竟能做到這種地步!催眠蠱蟲!
她甚至能覺察上官陌體內內力不過恢復十之一二,驅動心訣的,是一股她從未見識過的力量,亦非來自祭司的神秘力量,那是,她覺得,是意念的力量。她一直知道他是個心志堅韌的人,卻不想他心念堅韌如斯。
這個男子,天人一般,世人無法仰望!
「蘇淺,雖然我總希望和你共赴雲雨,但不是現在,你專心一些可好?」一個聲音自心底無奈響起,她猛然一驚,剛才,是對他起了旖旎心思麼?
她臉色頓紅,忙斂起心思隨他的意念而動。
神殿內隔絕塵世,不知日月晨昏,蓮盞內的長明火不舍晝夜長燃,蘇淺只覺如老僧入定一般,心中無波無浪、無歲月時光,完全由上官陌主宰自己,隨他倒轉慈航,品味人生美好淺淡。
她雖能感覺到彼此的心意,靈台也覺得十分清明,但此時卻是隔絕了物外的,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感知不到外面的世界。
長明燈的火燃得安靜。
蘇淺已經能自己引導身體內的靈識。上官陌收了功,卻並沒有站起身。尊華無雙的青年靜靜瞧着眼前的女子,女子眉眼如畫,傾城絕色,哪怕是歷盡了風刀霜劍,哪怕是染透了鮮血與塵色,卻依然純淨如蓮。
這是他第一眼就看上的女子。是他情願舍了命也要守護的女子。
青年嘴角一挑,笑了笑。幸好,從前無論多艱難,無論離她近還是遠,他總算是護住了她。
那麼,以後,無論有多難,有多險,他一樣也可以守護好她。
門外響起了打門聲。一聲聲敲得急切。
上官陌水墨般的眸子布上一抹烏雲。他早曉得不可能如此順遂,但外面的人來的這樣早,還是有些棘手。
他眸光從蘇淺身上挪開,唇角抿了一下,飛身下了神台。
好在,昨夜功力已恢復了五六成,不管來人是誰,都不至於連反抗之力也沒有。好在,神殿的門並不是那麼容易開的,須得合着天時,還須得是大祭司和他身邊曉得門上封印解法的四位護法,才能開得了此門。
如今確是天時,但外面只要不是他的父皇和他父皇的四大護法,他倒也不必擔心。
就算做最壞的打算,外面果然是那幾位,那也只好勉力一戰。
他靜默等待着。
蘇淺並不能聽見外面的打門聲,她完全在自己的世界裏。
良久,門開了。來人是誰,便顯而易見。
上官陌面朝門口負手而立,殿外的陽光照進來,照在他身上,他像一枚暖玉。門口的人背着光,只看見身形高大,並不能看見容貌。他的身後,十餘玄服武者,站在陽光下,氣勢駭人,卻恁地令人覺得如墜地獄一般。他們,如同來自地獄的使者。
上官陌淡然望着門口的人,聲音如寒潭冰水:「三護法。」
「少主子。」三護法的語氣冰冷卻也還算恭敬。
「還不到祭天的時辰,三護法來的倒早。」上官陌淡淡一挑嘴角,看向正走進來的人。
三護法走到他面前,停住腳步,彎身一禮,道:「見過少主子。」他身後十餘武者齊刷刷一跪,「見過少祭司。」
上官陌望着一地的人,冷淡一笑,並沒言語。
三護法道:「離祭天也沒剩幾個時辰了,屬下提前幾個時辰來,倒也不算早。敢問少主子,神台上的女子是什麼人?」
能令上官陌帶入神殿又帶上神台的人,天下間也不過蘇淺一人耳。這位護法,顯然是明知故問了。
上官陌回頭看了一眼蘇淺,眸光轉而柔和,「她是蘇國長公主,蘇淺。」
上官陌語氣依舊是淡淡的,三護法自是明知故問,他卻不會失了格調和他一般見識。
「少主子可知神殿是不允許外人進來的?」三護法氣勢咄咄。
「知道。但蘇淺不是外人,她是本少主選定的妻子,是神殿未來的女主子,論年紀,三護法固然年長些,但若論身份,三護法還需尊她一聲主母。」
蘇淺入定一般,聽不見這些話。倘或她此時能聽見,不曉得會不會笑得沒了眼睛。
三護法臉色有些難看,花白的鬍鬚亦有些抖。「固然少主是主子,但作為神殿的護法,屬下亦有看護神殿的職責。少主有錯,屬下也不得不說,以免得少主走上邪路,做出有損神殿的事。」
上官陌靜靜聽着他的話,緩步往門口走去,三護法有些疑惑:「少主,你這是去做什麼?」
上官陌已然走到門口,聲音遠遠傳過來:「沒什麼,關門,三護法繼續說。」
他手上結出印伽,是不同於那日開門時的另一種印伽,三護法一驚,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上官陌已經關了門,並封印了大門。
此時,除了他本人,外面的人已經打不開此門,裏面的人也已走不出去。
「少主,你這是做什麼!」三護法沖了上來。
上官陌卻是從容地、坦白地道:「三護法也說了,祭天的時辰快到了,可是蘇淺如今還在神台之上,看這樣子,怕是一時半會兒還不能下來,所以,祭天怕是不能如期舉行了,既然不能如期舉行,這道門再開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你!少主,千百年來每年的這一天都是祭天之日,從未有過改變,少主這樣做,就不怕觸怒神靈,天降大罪於神殿、於我冥國嗎!」三護法鬍子抖成一團。
上官陌嗤笑了一聲,「三護法,神靈他怒不怒保不保佑神殿與冥國本少主是不知道,但外面民不聊生污腐遍朝野本少主卻是知道的。依本少主看,神靈他,是白受了這千百年的尊崇祭禮,如今不祭也罷。」他一甩衣袖,快步走回到神台前,望了蘇淺一眼。
蘇淺她依然入定之中,全然不知身外事。
「少主,你這是被這妖女迷了心智了!既然屬下在此,便不能讓少主為了她步入歧途。請少主開門!」
三護法沖了上來。
上官陌心說你們這些位不管是湊巧還是怎樣,既然闖了進來,只能怪你們倒霉,以我現在的功力對付你們尚可,但開門是做不到的,我又不傻,開門便是送上去給你們四位護法圍毆,我毆不過你們,豈不是找死。
「門本少主是不會開的,三護法要麼留下來等蘇淺醒來,要麼,就打敗本少主,再想辦法把門打開。」上官陌悠悠道。
他飛身飄上神台,在蘇淺袖中抽出綠漪劍,不足兩尺的劍,閃着碧綠的寒光,他挽出個劍花,嘴角一挑,嘟囔了一聲,「女人的劍,雖然用來不甚趁手,但本少主不託大,此時功力未恢復,只好屈尊借用一下。」
在不打就會眼睜睜看着錯過祭天時辰惹怒神靈和打就會觸怒少主犯以下犯上之罪行之間,三護法斟酌了又斟酌,一咬牙,還是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