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曉得自己還活着的時候,眼裏除了墨凌,並沒見到青門的其他人,心裏便咯噔一下子,想着不知他們為了她遭了什麼樣的事,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測,見墨凌無甚異色,她的心略定了定,一顆心卻還是上下吊着不敢相問,怕聽到不好的答案。
好在,她身邊的人都還在。
挑了許多產業麼?損失極大麼?很好。她冷笑一聲。
她早知道青門遲早要和人有一戰。但不能是因為這個被人下暗手。好男兒,當站在陽光下,為了家國,為了和平,為了榮譽,奮力一搏,而不是這樣死得不明不白。這筆賬,她記下了。
還有她的墨凌。雖然他極力掩飾着身上的傷,但手碰到他身體時感受到他身上硬邦邦的繃帶,她便曉得,他竟是一身的傷。還有觸到他脈搏時,他微弱到極點的內息。敢傷他如此,她再記下一筆。
門外刮進一陣颶風。她嘴角抿出抹笑容,看着她的人一個不少的滾了進來。雖然都風塵僕僕像個泥孩子,雖然都衣衫不整掛着彩,但都是氣勢洶洶的。
她笑意更深了些。
&人。青門的臉都給你們丟盡了。你們是青門的大哥大大姐大好不好,都這副熊樣子回來好意思來見我啊。」她故意嗔怒道。
崔夢雪探手將她的臉頰揉捏成一團麵團,嗤了一聲,卻難掩眼中的笑意:「切,還以為就此可以擺脫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女人了呢。果然是禍害遺千年。爺告訴你,這回你傷透爺的心了,以後且惜着點命,好讓爺隨時找你算賬。」
蘇淺抬了抬軟綿綿的手臂,想要打開他的手,手卻軟得像在撫摸一般,她磨了磨牙:「姑奶奶我不是慫蛋,且等你來算賬呢。」眸光轉動落在他手上,映入眼帘是他深深裂開的虎口,血肉模糊。心驀地揪痛。
崔夢雪邪魅大笑了起來:「哈哈,最好你不是慫蛋。不過看你能死透了還活過來,果然不是慫蛋。」背轉過身去,丹鳳眸卻是一片水霧。
蘇淺再磨了磨牙。什麼叫死透了!
崔夢雪他慣會牙尖嘴利欺負她!
尹媚卻不掩眸中淚澤,撲在她身上又是哭又是笑:「真好。公主。你活着,真好。」鼻涕眼淚沾了她滿襟,蘇淺抖了抖。
新婚的夫婦依然一身惹眼的大紅,竟是婚禮那日穿的衣衫,顯然,奔波二十日衣帶未解。衣衫上沾滿塵土,大大小小的口子還沾着血漬……蘇淺水眸微閉,大片的水澤淹過崔夢雪捏着她臉頰的手。
她一夢二十餘日,他們便為她浴血二十日……蘇淺心口疼如刀割。
&死了,害得人家也想哭了。」胡不圖念了一句。古銅色的健康膚色被泥塵覆蓋,笑起來塵土簌簌……鬢邊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直達頸間,猙獰可怖。
蘇淺抽了抽鼻子,鼻涕眼淚就着崔夢雪的手一抹……總算報了被他又揉又捏的仇了。
崔夢雪齜着牙跳開:「你這女人,真是,噁心死爺了。」
&們才真正噁心死我了呢。又酸又臭又髒,還不趕緊去給我把這身皮扒了,洗乾淨了再來見我!還有,傷口都給我包紮好了,看着恐怖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受了多重的傷呢。」蘇淺嗤了一鼻子,崔夢雪跳得更遠了些。扑打扑打身上的灰:「爺是有潔癖的人。」
有潔癖的人一路拍打着身上的泥揚長而去了。
尹媚破涕為笑,拉了把晏飛:「走了走了,快去洗洗,髒死了。」
蘇淺望着都遠去的身影,鼻子一酸,淚澤再次湧出。她笑着抹了抹眼淚。十丈軟紅,怎能沒有我蘇淺一筆色彩,我自然是要回來的。
費力抬起胳膊,想要撐着坐起來靠一靠,卻軟得一絲力氣也無。無可奈何之際,一個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視線,滿是血泡的手將她扶了起來,靠在靠枕上。
&翼。」她愣愣出聲。方才鬧了一陣,卻沒忽視一直站在門口的他。因他方才擋了她的陽光,她所以一下子就注意到他。但他沒走進來,她便沒有叫他。此時他來扶她,她才知他為何不走進來。他腿是瘸的。雖然身法極漂亮地掠到她眼前,她還是看出來了。
她儘量表現得淡然,不去傷害這個一向話極少的青年的自尊,嘴角籠着淡笑:「你坐下來我給你看看,我的醫術還是很有兩把刷子的。還是你嫌棄我是能醫不自醫,也是個半吊子?」
墨翼默了一瞬,聲音低沉沙啞:「在昆國被人埋伏了,掉下了懸崖,上面的人往下砸滾木雷石,沒走得脫挨了一下,沒什麼要緊,養一養就好了。」
蘇淺故意將牙齒咬得嘎嘣響:「是昆國的王八蛋還是西月的龜孫子?」
墨翼抽了抽嘴角:「是冥國的吧。」不知她的意中人、西月龜孫子的兒子該如何稱呼?
&他們也來插一槓子--我究竟是惹了多少仇家啊。啊啊,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就是那個懷璧的匹夫啊--啊,不對,是匹女。」蘇淺捶胸頓足地喊,「話說,你先坐下來,擋我陽光了,從剛才在門口就一直擋着我陽光來着。」
墨翼抽着嘴角在床沿坐了下來,冷不防被蘇淺一把扣住了腿。
他忙往回抽,適才還弱得坐都坐不起來的人卻將他的腿扣得死死的,任他如何也抽不回。「公主,我自己去找大夫,還是不要看了。」他慌亂道。
蘇淺狡猾的名頭在青門響叮噹,唯有和她齊名的墨凌堪堪能過幾招,墨翼這等老實人,基本一招完敗。
她一把擼起他褲管,瞧着他的腿,齜了齜牙:「墨大閣主,你這個不靈光啊,傷就傷了吧,你竟然諱疾忌醫。」
一條腿自膝蓋下一片血肉模糊,嚴重處露出森森白骨,骨頭碴扎進肉裏面,骨肉難以辨清。蘇淺翻身落下床,強行壓了壓顫着的呼吸,聲音放平:「好在你家公主我是個技藝還算不錯的神醫,遇到我你就偷着美吧。這天下誰能解決得了你這條腿?自然只有你家公主我。床上躺着去,看公主我如何妙手回春。」
一把將他推倒在床,轉身去找藥箱。邊找邊叨叨念:「臭小子們,幸虧你家公主我聰明絕頂,懂得留一手——裝柔弱,不然今天還不被你們給拆吧了?實話對你說,救我那人將一身功力都留在了我體內,你家公主我因禍得福,如今可不是個一般二般的高手。以後敢不聽我的話,我就武力解決。」
墨翼默然,這對你自然是福,對我們卻不知是禍是福……但,對自己這條腿來說還是福的。
藥箱找來,蘇淺從裏面找出一瓶丸藥,倒出一粒,問道:「麻藥,你需不需要?」
墨翼望望她另一隻手上明晃晃的利刃,咬咬牙,>
蘇淺嘴角一彎,「要就對了,逞能的是傻子,不是英雄。」
墨翼心想,看你這架勢,爺若是說不要,你不定要下什麼樣的黑手呢,爺不過是不怕疼,又不是不知道疼。
丸藥餵入墨翼口中,蘇淺便收起玩笑,正色起來。這是她過命兄弟的腿,她拼得一身醫術,也不能讓他留一點點殘疾。
待得青門諸位閣主們收拾了傷口,換了衣衫,神采奕奕回來,她依然在專注地處理墨翼的腿傷,細緻專心的模樣是他們所不曾見識過的。
墨翼已然睡着,甚至有鼾聲逸了出來。
沒有人出聲打擾。墨翼他傷到這樣重,讓他們也嚇了一跳。那個悶葫蘆,鐵血青年,回來時居然一聲沒有吭,叫他們佩服到五體投地。
他們靜靜看着,甚至沒有分心去想一想,他們剛回來時還奄奄一息的人,此時卻聚精會神以純淨渾厚的內力結出一圈光華在墨翼的腿上,護住他流血不止的傷處,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又快速地做着最後的縫合。
又小半日,直到日落西山,華燈初上,蘇淺才完成了縫合。用夾板固定住,又用紗布包好,打了個漂亮的結,蘇淺才直起僵硬的腰身,長長舒了口氣,眸光在眾人身上來回一掃,嘴角露出笑來:「都來了?累死我了,餓死我了,快給我水喝,快給我飯吃。」
崔夢雪撇撇嘴,「奈何橋走一遭,孟婆沒有給你一碗茶喝麼?渴成這樣。」
蘇淺磨牙:「喝了。所以,你是誰我已經忘了,這位錦衣美公子,請問你是誰?」
這話就引來一眾人的嗤笑:「喝了孟婆茶也還是牙尖嘴利,難怪閻王不收你。」
今夜人心居然都向着崔美人,蘇淺有些驚訝。驚訝之餘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覺得,她如今是罪人,還是收斂點的好,當下語氣謙和地道:「各位,都站了這半天了,飯都沒吃,那就留下來一起吃飯吧。」飯後,蘇大公主又謙和地道:「諸位這都傷痕累累的,依我看,咱們就都留下來養養傷,待傷養好了,再離開戎州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