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曲 第一百八十章 為誰星夜兼程

    這一回是蘇淺默了。楚淵那種直剌剌熱切的目光,她還是第一次見。她不知道作為一個站在雲端俯瞰眾生的驕傲男子,他對她如此低入塵埃,心裏有沒有在滴血。她也不知道他是看上她哪一點,要如此執着。眼睛裏有一點迷茫和彷徨。心裏有一點覺得自己是個混蛋。但其實她並沒有錯。要說錯,也只能說錯在她有那樣一個身份。怪那些老頭子們沒事兒整出些星象讖語,害得她不得不從小就虛與委蛇,不得不為了活命被算計又反算計,周旋在這一群手眼通天權霸一方的狐狸中間。輕咳了一聲,她轉移開話題:「舅舅身體如何?」

    楚淵眸光里閃過一絲落寞。聲音極淡:「還好。至少比你我好。」

    蘇淺略點了點頭。低聲道:「那就好。你可以趁機好好收拾收拾這個爛攤子了。時間很緊迫。表哥該拿出自己的鐵血手腕來了。下一次,我再不可能施這種術了。」

    楚淵沉默着沒言語。一個女人為他不惜捨去本元折壽五年,他卻只能遠遠地看着她羸弱瘦削的樣子,連擁抱一下也不能。無以形容此刻心裏的痛楚。他甚至不知該說些什麼。

    房間裏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蘇淺雙眼迷濛着,唇抿成一線,雙手卻在被子裏交錯纏繞。

    楚淵靜靜站立着。秀挺的身姿看上去有一絲惆悵和落寞。惆悵這個詞,還是第一次用在他身上。現實總是這樣殘酷。無論你多強大,手握多重的權,總會有弱點,總會有被人掣肘的時候;無論你多志得意滿,總會有失意的時候。而這個弱點,很有可能致命;而你所應該得意的東西,其實並非你想要的,你所失意的東西,卻是你無論如何也不想失去的。

    半晌,楚淵輕聲道:「好好休息吧。」

    然後,步履有些虛浮地步出房間,將房門輕輕關攏。

    蘇淺歪靠在枕上迷糊了半宿。燭火一直搖曳着,將屋中的器物拖拽出參差的影子。有些神秘和冷清。

    直到一縷風落在床前,她倏然睜開了雙眸。

    眼前赫然另外一個她。水眸半睜不睜,櫻唇總歪出點痞痞的笑意,瘦削的身軀站得有些隨意,連頭髮都是齊肩,絲絹綁出個不倫不類的小辮來。她不由一笑。能將她扮得如此惟妙惟肖,除了凌華不做第二人想。能在聽了她一句三更到我房裏來這一句話後便猜測到她的用意,來前就扮上了。凌華也不是個簡單的。在凌華看來她的用意卻不是那麼難猜測的。他是她的隱衛首領,唯一能拿到明處來炫耀的便是他的易容術。易別人就用不到他了,唯有一個易容成她,才會讓她把他像召喚獸一樣召喚出來。

    &說句話聽聽。」她嗓音嘶啞,疼得她抽了口冷氣。

    &主就不能等傷好後再走麼?」凌華說道,嘶啞的嗓音和她一般無二。

    &才呀。」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這樣如同自己在拍自己的肩一般,令她心裏覺得有些瘮的慌。「連我啞着嗓子的聲音都能模仿。」頓了頓,道:「你家公主還沒那麼弱,這點小傷死不了人。」說着,劈手從他手中拿過一個小布包,一轉身閃入屏風後。等傷好?她心裏暗笑了一聲,不消說傷好,便是等明日,她也再沒有機會出得了雲都城。

    再出來時,已變成一個略顯瘦弱的俊俏少年,一身玄色錦衣,出門便能和夜色融為一色,看年紀尚未及冠,頭上松松挽了個髻,插着一支墨玉髮簪。凌華嘖了嘖舌。這樣一個柔美的少年,走在街上恐怕得男女通殺吧。

    蘇淺拿着一包藥,拍在凌華手上,道:「吃了它,在房間裏裝病看書即可。誰要給你把脈就儘管給他把,保證神仙老子也把不出問題來。」

    &主要一切當心。」凌華憂心忡忡地道。

    蘇淺拍了拍他的肩,笑了一聲。身形一閃,已不見了蹤影。

    凌華呆怔了片刻,將手中的藥包打開,裏面三顆丸藥倒入口中,然後將紙包扔在了爐膛里。晃到床上躺下,一抬手滅了燭火。


    暗沉的夜色下,一道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影風一般移動着。

    夜半三更,冷風吹來,有些陰冷瘮人。

    不消半個時辰,黑影已經飄到了西城下。足尖輕輕一點,輕飄飄掠過了城牆,再掠過一道護城河,落在河對岸的枯柳下。

    黑影愣了一愣。

    愣住的黑影自然是女扮男裝的蘇淺。愣住的原因卻是,眼前枯柳下,未消融盡的雪地上,站着一人一馬。人如皓月,白衫如雪。

    赫然是上官皓月。

    &在這幹嘛?」蘇淺有些茫然地開口。

    &你啊。」上官皓月微微一笑,「要不要同行?我要去嵐茨城。大約和你順路。不過要委屈你同乘一匹馬,等天亮到了下一個城池,才能再買一匹。」

    蘇淺望了望茫茫夜色,荒郊野嶺烏漆抹黑,時而還有野狗的冷嚎貓頭鷹的戾叫。她縮了縮脖子。再望了望眼麼前兒的素衣男子,容若皓月,眸似清泉,看着就賞心悅目。這樣的環境下有這麼個伴兒共行夜路還是不錯的。共乘一匹馬也沒什麼。她又不是封建老古董,權當是共坐一輛車了。

    沒說話。但行動已代表了一切。她輕飄飄落在馬背上,手伸給了上官皓月。上官皓月搭着她的手飛身上馬,一夾馬腹,駿馬在尚有淺雪的道路上狂奔起來。上官皓月的寬大衣袖遮住了蘇淺的頭臉,免使她被凜冽的風吹到。

    被遠遠甩在身後的城牆上,似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一個落寞的背影飄下城牆,往城內行去。

    馬踏殘雪,在廣袤無垠的荒野上聲音傳得格外清遠。聽聲音便知是行路急促。

    蘇淺沒有問上官皓月是如何識破她要離開雲都前往嵐茨尋找上官陌的,也沒有問他是只為她還是為別的去嵐茨。他是那樣通透的人。而她是那樣玲瓏的人。況且這樣的忙於行路,帶得迎面而來凜冽寒風,雖有上官皓月的衣袖遮擋,依然覺得刺骨疼痛,這樣的情形下根本無法開口說話。

    她出來得慌促,況且原本是沒有馬,只能步行,為了行路方便只穿了件玄色錦袍,沒有穿披風。如今策馬飛奔,冷風瞬間刺透衣袍,如割膚挫骨般疼痛。她咬着唇悶不吭聲,彎身伏在馬背上,以規避刮在身上的風刀。不知什麼時候,一件披風兜頭罩下,輕軟的毛皮將她包裹得密不透風。她心思動了一下,沒有言謝,只是挺直了腰杆。這樣,可以為後面讓出了披風的人擋一些風。

    畢竟是動了元氣,傷了根本。且實則她耗損元氣比楚淵更甚,此時身體也僅恢復了十之一二,全憑她堅強的意志力才得以甦醒如此快。此時的她身體真正比尋常沒武功的人還不如。馬一顛簸渾身便如散了架一般。五臟六腑翻騰不已。喉間竄出腥甜的滋味。她漸漸沒了知覺,卻依然挺直着腰背。

    上官皓月周身緩緩釋放出內力,如同一個溫暖的罩子將兩人罩住。冰天雪地里,這樣的做法無疑是極耗內力的。但身前的這個女子,即便是昏過去還倔強地挺着瘦削的腰背替他擋着寒風……他不知心裏是什麼滋味。被一個女人這樣護着,是個男人都該生出點羞愧自卑之心來。但他知道此時心裏絕非是羞愧也不可能是自卑。那種鈍痛和苦澀,似一條不知饜足的吸血蟲盤旋在他心口上,緩慢又殘暴地齧噬他的血肉。

    他嘶啞着嗓音貼在蘇淺耳際說了些什麼。在凜冽的寒風裏依稀辨別得出,他說的只是一句輕嘆:「青青,青青……」

    青青這個名字她不用已經很久了。而且這二十年來敢叫她青青而且還叫得如此順溜親切的,只有上官陌。

    青青是她上一世的名字。有時為了行事方便,也會拿出來用一下。譬如有時做生意的時候,便是用的嚴青青這個名字。

    多年來人們在提及那位嚴府大小姐的時候,無不是用憧憬仰慕的口吻稱一聲嚴大小姐或者嚴老闆,敢直呼其名的,即便是醉漢或者傻子,也沒有一個。

    蘇淺沒有聽見他的輕嘆。所以也就沒作出什麼反應。但她做了一個長長的夢。但其實這個夢是發生在她十五歲還是十六歲那年的真實的事件。那時也是這樣冷冽的冰雪天,也是這樣暗沉的夜這樣荒蕪蒼茫的原野,她要做的是潛入昆國王都葉城,尋找一個屢次刺殺她但屢次失敗卻又屢敗屢戰的江湖殺手。悲哀的是她迷路了。天似穹廬扣在頭頂上,漆黑漆黑的。地似一張超大的圓餅在腳下無限延伸,一直延伸到視線不能及之處。說白了,就是她找不清方向了。天上沒有能指路的北斗星地上沒有能識途的老馬手中也沒有高科技的指北針,連古老司南都沒有一隻。她一邊埋怨自己太大意出來都不記得帶一隻羅盤也沒記得帶一匹識途老馬,一邊眸光楚楚向身後三丈開外閒庭信步的面具青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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