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屠眸子裏霎時烏雲翻滾。【最新章節閱讀】
蘇淺她這樣大膽又直接,只仿佛一耳光打在了上官屠臉上,縱然他老謀深算,縱然他定力超群,也是受不住了。
誠然,這樣的談判方式不是和談的好方式,但眼下看來上官屠一直顧左右而言他,分明是另有算計,蘇淺想,這樣打亂他的節奏,攻其心機,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素來喜歡用險。
「你覺得,寡人應該怎麼辦?」
上官屠反問了回去。
蘇淺知道他並不是想要她告訴他怎麼辦,但她還是說了出來:「外面都是父皇的子民,想必父皇不忍看他們受戰火荼毒,況且,上官陌是父皇選定的繼承人,父皇的江山遲早要傳到他的手上,這一戰,父皇其實是沒必要打的,不是麼?而且,兒媳想,依着父皇的殺伐決斷運籌帷幄,斷不至於令局勢到今日之局面。父皇是故意放我們進西月的吧。」
她用的並非疑問的語氣,她肯定上官屠就是故意的。雖然他故意的原因未必就是因為顧及他的子民顧及他的兒子。但什麼原因都無妨,重要的是他那樣做了,就給了蘇淺說話的空子。
上官屠換了個舒坦的姿勢,眸光散落在三個年輕人身上,悠悠道:「寡人固然是故意的。只是,蘇淺,寡人有心相讓江山,你有沒有問過你身邊的人,他是怎麼想的?」
這話一出,蘇淺心裏不曉得為何,咯噔一下。她轉眸看向上官陌。
上官陌撇開臉去。
「父皇只怪兒臣不要這江山,為什麼不問問兒臣為什麼不要?」
蘇淺冷着聲,望着他的側臉,「我倒是想聽聽,你為什麼不要?」她是動了怒的。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一場浩戰,牽動了整個天下,搭上了新蘇的所有,犧牲了那麼多的人,他居然是不要這天下的!
可,就算盛怒之下,蘇淺還是保留了三分冷靜。
上官陌並非是做事情有頭無尾的人,若非事出有因,他必不會置她於不顧,置天下於不顧。還有什麼能讓他做此無奈選擇呢?也就一個她而已了。
彼此相知那樣深,就算她不了解真相,也猜到了大概。
那麼,今夜坐在這裏,甚至是從回到她身邊看她給他父皇修書那夜起,他心裏該是何種樣滋味?又是抱着何種樣的打算?
蘇淺怒極之餘,又覺痛極。
上官陌唇角抿着,不語。
蘇淺心裏哀涼地嘆了一聲。
「上官陌,你終於還是向楚淵妥協了。」
蘇淺眉眼低垂,長長的睫毛覆住了眼中的情緒,只是聲音卻掩飾不住蒼涼。
做了這麼多,到最後卻還是這樣的結局。
「那年初到楚國,你的大舅舅,楚國昭德皇帝贈你能保住你性命的鳳凰玉佩,我曾向他允諾,有生之年,絕不同楚淵爭天下。」上官陌聲音淡得如水。
果然是這樣的。
為了她,他果然是什麼都捨得,什麼都做得出來。
蘇淺眉眼愈低,聲音里壓抑着情緒:「我早曉得他不會平白無故送給我關係他楚國江山傳承的鳳凰玉佩,卻原來是得了足夠重的籌碼。上官陌……」蘇淺哽咽不成聲,上官陌坐在她身邊,無聲地、一動不動地望着她。
上官屠眸光沉靜地望着他們。
上官皓月低眉不語。
此處世界,仿佛只有他二人一般。
半晌,蘇淺深吸了一口氣,聲音略平緩了些:「所以,那年白譽要他的父皇禪讓皇位於你,你面對那樣的大好機會,卻不想出手,是因為你早就知道會有今天?」
上官陌抿着嘴角,半晌,「有你在我身邊,江湖之遠,廟堂之高,其實並沒有什麼分別。」
這話一出口,蘇淺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滔滔情緒,猛地抬起頭,「怎麼會沒有分別?上官陌,你是天之驕子,你生來就該是在那個位置的!」
怨麼?怎麼能不怨?
恨麼?自然是有恨。
可蘇淺曉得,在她和天下之間,他從來就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說出這樣傷他的話來,連自己都覺得傷。她又何嘗希望他在那個累人的位置上?只是,他不在那裏,她便不可能在他身邊。
楚淵,從來不曾想放過她。即便如今她已經是上官陌的妻子,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
上官陌幽幽望住她,「蘇淺,就算我是天之驕子,要是長年累月在那個位置上,也會被累成老牛的。」
蘇淺忍不住就笑出聲來。
上官陌他從來都有辦法叫她哭笑不得。她抬腳便欲踹他,上官陌的聲音更幽怨:「蘇淺,我膝蓋有頑疾。」她抬在半空的腳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心痛也不是,不痛也不是,這膝蓋的頑疾,還是因她落下的。咬牙切齒地橫了他一眼,一跺腳,「不是醫中聖手麼?生死人肉白骨的藥都能研究出來,我身上從來沒有人解得了的蠱毒都能解,區區一個腿疾,你就治不好了?」
上官陌揉眉心,「那時醫術還不及今日,到今日醫術了得想要治卻已經成頑疾。」見蘇淺面有痛色,慌忙轉了語氣,「你放心,我定會好好養着,爭取有一天能治好的。」
「可是,上官陌,失了那個位置做屏障,你要如何保住我?」
「要如何保住你,蘇淺,這真是個難題。這難題難了我一生了,還未解決。我要好好想想。」
果然作出一副愁思狀。
「為了能長久地呆在你身邊,我也想想,有沒有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蘇淺端起桌上的涼茶,抿了一口。
上官陌抬頭望着她,「蘇淺,你只管做好你的上官夫人就好,要如何保住你,是我的事。」
蘇淺想起了以前,每每說到娶她嫁他,他便擺出一副拽拽的樣來斥她:「想要長久地呆在我身邊,蘇淺你要快點想辦法。」如今是終於露出他大男子主義的本性來了。
上官皓月抽抽嘴角。
這二位是不是忘了今夜所為何來了?
心裏卻又祈禱,最好是就此打住回營,不要再談下去。因再談下去,怕是他的伯父,西月的皇帝又要說起那一段往事。
那一段往事,是涉及了冥國的一段秘辛。蘇淺看來不曉得,他和上官陌卻是曉得的。
他來之前確是個一來看個熱鬧、二來看顧蘇淺的打算,但萬萬沒想到,他的皇伯父卻要這樣搞他。
心裏哀哀一嘆,果然這兩位的熱鬧看不得。
今日夜裏他那事無巨細面面俱算到的師兄准許他跟來他就該料到,准沒好事。近來對這二位的防備之心如此弱,是個問題。
再不謹慎些,怕是要遭大算計。
但,阿皓他心裏一聲苦笑,此時頓悟,怕是已然晚矣。
人生最悲慘莫過於,明知是個巨坑,還歡歡喜喜來跳下去;人生最最悲慘莫過於,方一跳下去便已頓悟,卻徒留悔恨,再無翻身之機。
自認為天底下最悲慘的上官少皇,摸了摸後腦勺,「二位,誠然,你們夫妻秀恩愛從來不分時機不分場合,但現在,是不是要先把大事辦一辦?」
蘇淺慢悠悠轉過目光來,落在上官皓月身上,「阿皓,我們夫妻已然算是沒了爭奪的資格,這一番費力,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依你看,我們還有什麼大事要辦?」
「誠如二位所說,你們還要想辦法保住彼此,不是麼?」
「謝謝阿皓你替我們擔憂。那,阿皓你有沒有什麼好辦法?」蘇淺挑嘴角。
「我於這方面實在沒什麼經驗,真對不住,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上官皓月呲牙一笑。
上官屠淡聲:「賢侄倒未必就沒有辦法了。就算沒有辦法,賢侄是不是也該為她想個辦法出來?」
蘇淺意味不明地看向上官皓月。她的認知里,阿皓絕非是個慮事不謹慎不周到的人,但這兩句話說的實在不高明,漏洞百出,分明是故意要給人留把柄的意思。他是個甚意思,讓她有些擔憂。
她怕的是,他為了她甘心背負那些不是他犯下的錯誤。
果然上官屠是不會放過他的這個漏洞的。
「畢竟,二十幾年前,她因為你們冥國才來到這個世界上。雲雪山上,你父皇上官錦與冥國帝師先是對楚寧施下媚術,後又動用招魂術,招來異世之魂,這事瞞得了別人,可瞞不住朕這個冥國大祭司。」
上官屠指了指蘇淺。
蘇淺陷在震驚里目瞪口呆。她大婚之時便已曉得她的皇娘是冥國人,也曉得她皇娘曾經是上官容韻的侍女,但冥國在她身上做的這些卑鄙事,她委實不知。
冥國為什麼要做這些事,她不大想得通透。對於上官屠的話,她就有些將信將疑。她眸光轉向上官陌,想要看看上官陌聽見這件事時的反應。上官陌只是溫和地注視着她,不大看重這件事的樣子。
蘇淺便恍悟,這件事本身,其實於今日的她來說已沒有什麼重要,上官陌曉不曉得這件事也已沒什麼重要,上官陌對這件事的態度更沒什麼重要。這些已經過去的事,無非是造成今日之果的因,果既已這樣,因也就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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