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的那天,萬河早早就到了東卉苑,不過他沒有上樓,而是到了約定的時間才來敲門。
李熒藍開了,對萬河道:「行李先拿下去吧,我過一會兒就來,把車挪到後一幢去,別停樓道口,現在出入的人多擋着路。」
萬河是接過了行李,卻說了句:「不是我開的車……」
李熒藍一頓,見萬河略帶拘謹的表情好像明白了什麼:「那你等我下。」
大門就這樣微敞着,萬河看着李熒藍轉身,不一會兒房內傳來輕輕的對話,那個亮一些的嗓子能聽出是李熒藍,另一個則稍顯低沉。
「…路上小心點……」
「知道了,這都是第八百遍了……你自己……」
「嗯……不會忘記換藥的……」
「……那我走了……」
接下來的聲兒就變得含含糊糊的,又過了一會兒,李熒藍整着衣服走了出來,他手裏提着一個小小的袋子,而萬河自他身後隱約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形一晃而過,門就被李熒藍關上了。
「走吧……」
到了樓下,兩個助理一個來開車門,一個去放行李,車是七人座的大商務,李熒藍靠在後座,萬河坐在前面,一抬頭就看見李熒藍從手中那小袋子裏掏出了一個……雞蛋餅吃了起來?!
萬河有點驚愕,又偷偷瞄着後視鏡去看另一邊的反應。
李熒藍卻頗為自在,任那蔥花香蔓延在周圍,直到慢條斯理地把那餅都吃了個乾淨,又用紙巾細細擦了手嘴,這才轉過頭望向從他上車就一直沉默地看過來的卓耀。
「你吃早餐了麼,表舅?」李熒藍問。
卓耀沒說話。
看得出李熒藍心情很不錯,他竟然對萬河身邊,那位卓耀的助理阿茂道:「茂叔,一會兒到了機場給買一份紫羅蘭的蛋糕,那個香草味的還行。」後一句自然是跟卓耀分享的。
卓耀表情微妙,繼而皺起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如果我不知道,那麼我現在是在夢遊嗎?」李熒藍的語氣還是頗為輕鬆。
「這就是你從李家搬出來的原因?」卓耀看向他手裏的空袋子。
李熒藍也跟着低下頭,仔細地把紙袋展平,又按着紋路慢慢疊好,放進了隨身的小包中。
「原因有很多,如果你想聽,我可以一個一個地告訴你。」
卓耀一愣,反而沉默了。
卻又聽李熒藍道:「不過,這的確是最大的一個。」
「熒藍……」
卓耀嘆了口氣,才要開口卻被李熒藍打斷了。
「表舅,我知道你為什麼來,你的意思從頭到尾都表達得非常明確,但我又何嘗不是?」李熒藍笑了起來,笑容很是平和,並沒有諷刺冰冷的意味,「不過你大概不知道,雖然這幾年來我一直在堅持,然後終於等到了這一天,但是你要問我有沒有後悔……」
他轉過頭,直直地望向卓耀,目光坦蕩:「答案是——有,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不過後悔的卻不是我當年為什麼要遇見高坤,為什麼要去到他的家鄉,又為什麼沒有給他作證。我後悔的是,為什麼在得知他已經不在了,我一個人還要選擇繼續留下來等待?這個問題一直困擾着我,後來我想明白了,是因為既然堅持了,那總要想辦法證明自己是對的,在這點上,我還真是得到了家族很好的遺傳……」
在卓耀震驚的眼神中,李熒藍繼續道:「不過這樣傻一回就夠了,如果有第二次,我想我一定不會再那麼辛苦,因為堅持真的好累,好好活着也好累……」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仿佛真的感受到了無盡的疲倦,李熒藍仰頭半躺了下來,看着窗外不斷掠過的景致,緩緩閉上了眼睛。
車內一時陷入了無邊的死寂中,前排的幾個助理包括萬河在內皆面面相覷,雖有些搞不懂李熒藍話中的意思,卻都知道自己好像聽到了不得了的事情,於是一個個想透過車後鏡去打探大老闆的情緒,卻發現大老闆的臉色比他們還要難看,簡直面如羅剎,嚇得他們只得閉緊了嘴巴,大氣都不敢出了。
一路上李熒藍都沒有再說話,似乎也沒覺得自己給卓耀劈下了怎樣的一道驚雷。
直到車子到了機場後他才睜開眼,揉揉臉拿出了墨鏡戴上,對身邊的人道:「謝謝你送我,也謝謝你……沒有上樓。」
聽着一旁門開門合,卓耀猛然回神,對前頭的阿茂抬了抬下巴。
阿茂會意,下了車隨着李熒藍一起走了。
看着窗外漸漸遠去的一行人,卓耀眉峰緊緊的擰着,良久才重重地嘆出了一口氣。
李熒藍的那句話又在他耳邊響起:堅持真的好累,好好活着也好累……
********
李熒藍在上機前給高坤發了一條消息,得到了他一個「好」字。等坐了一個多小時飛機下來,又告知了行程後,得到的還是一個「好」字。
李熒藍不快,但一想到高坤拿着手機搗鼓了半天卻只憋出這兩個字的表情又覺得好笑,他難得開了攝像頭對着自己現在的臭臉拍了一張,然後給對方發了過去,這回沒有再得到答覆了,不是他不想回,應該是受到了震驚,但是卻又不知道如何回復……
於是就坐身邊的萬河清楚的看見了李熒藍抱着手機,那微微勾起的嘴角,一如很多陷入了某種情感狀態的年輕人一般,萬河對此只有沉默……
這次拍攝《仙宮》的地點在臨縣的影視基地,作為男三的李熒藍前後期的戲份比較多,中段較少,所以可以集中拍攝,而今天因為是第一天,劇組辦了一個簡短的開機儀式,所以基本主要演員都會到場。
車直接停在了片場附近,下午時段,拍戲的高峰,好幾個組都忙碌着,連帶着最近的停車場也滿滿當當,小沙繞了一圈才找到一個不錯的車位,只是才要進去卻突然被一聲喇叭一驚,緊接着另一輛車便從右後方橫插了上來,那個加速非常危險,車頭幾乎就是擦着李熒藍的車身過去的,幸好小沙反應快才沒有碰上。
「他媽……」小沙一腳剎車,忍不住爆了句髒話,搖下車窗要和對方理論,正好對面的車門也開了。
「你們什麼情況,不知道看車啊?!」小沙怨了句。
誰知那邊的態度比他們橫多了:「碰到你了嗎?沒碰到唧唧歪歪個屁。」
小沙一怔,火從心起,剛要發飆卻被萬河叫住了。
「別和他吵,找下一個就是了。」
小沙看了眼後座的李熒藍,他戴着墨鏡瞧不出表情,但是眉頭是微皺的,於是也急忙閉了嘴,搖上車窗打着方向走了。
開出一段路,萬河問:「這是誰家的?」
小包和小沙紛紛搖頭。
阿茂卻道:「這車倒是眼熟。」不過想了一會兒卻沒想起來,應該只是十八線的小藝人,於是也懶得繼續追究。
把車停在了十多分鐘遠的另一個停車場,阿茂去辦事了,其他幾人一道步行了過來,李熒藍到的還早,主要人員只來了一半,小包比小沙年輕更多,出道就一直跟着李熒藍,這還是他第一回進劇組,所以對很多問題也是完全白紙,此刻忍不住看着門外的幾個車位問:「這兒明明還剩好多,我們不能挪過來嗎?」
「這是給導演還有其他主創留的,」小沙給他解釋。
小包皺眉:「我們也算主創吧……」
「應該是有的,但是……」小沙悄悄看了看李熒藍,用口型道:藍少沒要。
又補了句:我們不搞特殊化。
雖然他是男三,但按資歷來說,劇組裏一些配角可比他牛多了,李熒藍這樣的菜鳥的確就該是這待遇。
小包無奈,只得點點頭。
於是,李熒藍既然一開始就沒打算接受這些,自然其後的一系列優待他都享受不到了,他帶的人少,沒吆喝沒張羅,悄無聲息地就往邊角一杵等着開機,除了一個副編輯路過和他們打了聲招呼外,相較於一邊躲在保姆車的男一女一的重視程度簡直天壤之別,很多人幾乎都沒看到他。
李熒藍倒也不着急,只默默地靠在欄杆上玩手機,看到點兒啥都拍下來,然後用彩信發出去,某人倒是也會回,但是用詞基本就是那兩句。
「很好看……」
「人很多……」
「要小心……」
「注意安全……」
簡直無聊到極點,但是李熒藍卻仍是樂此不疲,而且毫不覺得時間緩慢,直到一陣喧鬧自門邊傳了過來,一伙人起碼十幾個浩浩蕩蕩的走了進來,又是撐傘又是背包,幾乎把中間那位圍得嚴嚴實實,直到前頭幾個停下了,李熒藍才看見傘下的是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輕人,身高腿長,模樣也算俊秀,正對着周圍的人甜甜地笑着。
「大家好,都辛苦了,以後請多多照顧……」年輕人一邊打着招呼,一邊招了招手,繼而身後就走過來好幾個助理將扛着的飲料一一分發了下去。
小沙正站在外頭,一伸手也撈了杯飲料,然後走過來感嘆道:「還是熱的,這一百多人下來也是夠嗆。」
「這是胡陽?之前試鏡時還不這樣的,幾個月不見排場就變那麼大了?」小包疑惑,「而且他鼻子怎麼也變高了?」
萬河瞪了眼過去,讓那倆八卦閉嘴,自己卻湊近李熒藍道:「看外面那車……」
李熒藍抬頭,便見不遠處那輛車就是剛才和他們搶車位的,不過現在又停到外頭既定的幾個位子去了。
李熒藍沒說話,一眼都懶得去瞥胡陽,低下頭又繼續看手機。
胡陽不知道是不是也沒注意到李熒藍一行,一圈飲料發下來,也就小包拿了一杯,胡陽倒是自己又捧了兩杯親自送到了男一女一的保姆車上,接着半天都沒再下來。
又等了約莫一個多小時,《仙宮》的趙導才帶着其餘的主創姍姍來遲,他倒是眼尖,一下就看到了站在角落的萬河,趕忙笑着迎了上來,眼看着趙導和對方聊得歡暢,眾人這才注意到一旁那個面孔有些生的年輕人,然後紛紛一番交頭接耳,再看過來的目光就立馬有了天壤之別。
李熒藍收起手機,這才拿了大大的墨鏡,露出一整張臉來,和導演編劇點頭,還有這回的男女主角。
之前雖有視鏡,也有過幾個預熱的採訪,但李熒藍都沒怎麼和他們正面相遇過,直到現在大家才互相介紹草重新熟絡起來。
其中男主角是j.w的當紅小生元旗,有演技有人氣,之前還拿了個大獎,也算這戲當之無愧的男一號,他似乎是個比較內斂的人,話不多,但氣質溫潤,看着就非常舒服。而女主角蔣一璇則是優田力捧的新人,長相清麗婉約,人氣也不亞於男主角。
另外男二胡陽,名如其人,陽光型小帥哥,為人很是活潑,不用導演說話,他自己就嘰嘰喳喳地像倒豆子一樣說完了,引得現場笑聲一片,
待輪到李熒藍,他一如往常的言簡意賅,報了名字,資歷,別的就沒了。但是這卻不妨礙周圍人的情緒,特別是蔣一璇,一聽見李熒藍的名字便眼前一亮,望過來時那笑容就沒有淺過,倒是沖淡了李熒藍的冷淡姿態。
主創齊集,稍加準備,沒搞什麼太複雜的過程,元旗揭了攝像機的紅布,這開機儀式便算完成了。
只是在排位的時候卻出現了一點小插曲,按理說李熒藍這男三在最邊角沒什麼問題,但是拍照的時候趙導卻硬是把他弄到了中間,美其名曰為畫面着想,當下誰都沒說什麼,順順利利地將一切都完成了。
然而在眾人都散開的時候,李熒藍低下頭,卻看見自己雪白的球鞋上印了一隻烏黑的腳印。
他半聲都沒吭,只是冷冷地提了提嘴角,不過向來愛高冷愛乾淨的某人第一時間卻不是拿出紙巾來擦,而是掏出手機對着那鞋子拍了張照。
——白洗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