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高坤的態度,卓耀顯然冷淡了太多,他只是牢牢地審視着對方,目光凌厲而嚴苛。
眼前的青年比他記憶中的那個孩子長高了太多,面目依稀可見曾經熟悉的輪廓,只是五官變得更為深刻,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了,性格倒是依舊沉默寡言,讓人捉摸不透。
卓耀盯着高坤的眼睛,似乎想從其中看出點什麼來,但高坤卻始終垂着眉眼,並沒有和卓耀對峙交鋒的意思。
卓耀只有道:「我有話要和熒藍說。」他的語氣中含着警告的意味,在場的人都能聽得出。
高坤一頓,繼而配合地頷首:「好。」
見對方只看了自己一眼便邁步離去,李熒藍微訝,上前兩步企圖喊住高坤,卻被卓耀側身擋住了。
「跟我回去,我們有必要好好談一談。」卓耀沉聲道。
李熒藍回視過去,唇角緊抿,最後也跟着點頭:「行。」既如此,那就好好說清楚。
一路無話,直到汽車在海濱別墅前停了下來,李熒藍當先走了進去,卓耀隨後,一進屋,他就開門見山地問道:「你這是打算瞞到什麼時候?」
李熒藍覺得好笑:「你有什麼立場來問我這個問題?」作為同樣隱瞞了高坤未死入獄的卓耀又對自己坦白了多少。
卓耀避過了這個話題:「你什麼時候和他開始聯絡的?」
李熒藍本拒絕回答,但他轉而忽然想到了什麼,便道:「六月的時候。」
「竟然有半年了。」卓耀低嘆,「你倒是小心。」
「表舅,」李熒藍卸了臉上的冷意,真摯道,「你應該比我更早知道高坤什麼時候出獄,可是你沒有一路追查他,要不然你現在也不會在這裏問我,那表示你其實也明白他是無辜的,對不對。」
「他不無辜,」卓耀說得斬釘截鐵,「他殺了人。」
「是!他是殺了人!」李熒藍叫了起來,「但是錯在我,在那個死人,在我媽,在外公,哪怕在你,在所有人!錯都不在高坤!我們這是忘恩負義,顛倒黑白!我們不可以這麼沒有良心!」
李熒藍咆哮地看着卓耀,眼中第一次湧上了他不敢在高坤面前滴下的淚:「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在幹什麼嗎?大伏天的太陽下,他在工地搬水泥,他原來是可以保送進u大的,通知書都已經下來了啊,可是現在全毀了,全毀了,被我毀了,被我們所有人毀了!這是我們欠他的,這不是他該得的!」
面對如此激動的李熒藍,卓耀的臉上卻依舊淡漠,淡漠的甚至有些冷酷,他竟又說了一遍上一次的那句話。
「你會這麼想是因為你並不了解真相。」
「那你告訴我真相是什麼?!」李熒藍只覺滿臉的荒唐,「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聽難道還會是假的嗎?」
卓耀咬了咬牙:「那你告訴我,他只是殺人嗎?殺了人之後呢?」
李熒藍一怔,腦中忽然略過一抹血色,繼而蔓延到眼前,視線都慢慢猩紅了起來。
「那……那是因為……他會這樣,是因為……」
李熒藍張嘴吶吶着,聲音卻越來越小,眉頭跟着緊皺,仿似陷入了什麼痛苦的回憶中。
卓耀見李熒藍的面容唰的褪成了蒼白,急忙上前壓着他坐下,聲音也軟了下來。
「熒藍熒藍,別想了,都過去了。抱歉,我們下次再說這個話題,你先休息下,我讓傭人給你熱杯牛奶,早點……」
李熒藍卻一把拉住了卓耀,打斷道:「表舅,阿坤不是故意的,他是為了我,是為了我,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了解他,我最了解他……」
卓耀看着李熒藍眼中翻江倒海的情緒,哪裏是平日那個處變不驚的青年,那裏頭的喜怒哀樂幾乎要從眼眶滿溢出來,這樣的表現不會是對於普通朋友該有的,卓耀不禁想到方才在車裏看見的那一幕。
他忽然道:「熒藍,你累了,你現在的所有想法就和你當初感受到的一樣,並不是真實的。」
「是真的!」李熒藍並不會被他晃倒,他堅定地說,「我自己的感覺,還有我對他的感情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卓耀以為李熒藍會迴避這個問題,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直白的就說了出來,讓卓耀不得不鄭重以對。
卓耀沉下臉:「什麼感情?哪來的感情?你和他相處不過幾年?你當年又才幾歲?那什麼都不是。」
「那是!」李熒藍反駁。
卓耀卻嗤之以鼻:「那是你對他的同情,你自以為是的愧疚,那不是愛,熒藍,那不是!」
見李熒藍怔然,卓耀又覺自己似乎說得太尖刻了,可是他覺得這個問題不得不解決,李熒藍的成長路上並不順遂,也許這才是導致他感情出現岔路的原因,不知道現在是否還來得及,但是他必須得加以引導,不能讓這個情形繼續惡化。
卓耀蹲下身,收了所有的冷意語重心長道:「十三四歲的孩子能懂得多少感情呢?你當年還太小了,這件事給你的打擊又太大,導致你一直念念不忘,但是這只是執着,是寄託,是你的錯覺,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不是從前的李熒藍了,他也不是從前的那個高坤了,你記得的,只是你記憶里那個人而已,又或者,你的記憶給了他太多的美化。」
「他的確不是了,」李熒藍跟着搖頭,眼神卻一片清明,「因為我們的緣故,是我們逼他的,可是……」李熒藍站起身,「無論他變成什麼樣,我卻還是我。」
「熒藍!」
見李熒藍轉身離開,卓耀猛然揚聲道,「高坤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你根本不了解他,他的家庭,他的所有……你會後悔的。」
李熒藍不過腳步一頓,冷冷地回了句「我了解」,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那一邊,高坤匆匆忙忙地回到了後廚,果然那裏還熱火朝天着,劉喜樂正一腦門的汗在那兒刮着魚鱗。
「哥,你回來了啊……」他雖沒有多言,但顯然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可見一人頂着這麼多活計是有多辛苦了。
高坤趕緊又把手套圍裙穿上,走到他身邊幫忙:「我來吧。」
劉喜樂退開一步去刷碗,一邊道:「馬老闆說這事兒本該沒那麼多的,但有兩個剛回鄉下了,下禮拜應該就能回來,到時會輕鬆點。」
話剛落,就見一個男人推開門走了進來,大概四五十左右的年紀,蓄着一圈鬍子,走路有點跛,不過見了高坤和劉喜樂卻笑得很是和藹。
高坤知道自己這一走肯定瞞不住,趕緊打招呼:「馬老闆,對不起……」
「叫那麼客氣幹什麼,正貴的朋友,也是我的弟弟,叫我馬哥就行了。」馬哥笑笑,拿了個土豆坐下三兩下就削了一圈的皮。
「年輕人這年紀是該多忙忙,我在你這年歲的時候多得是女朋友呢,」馬哥手下麻利,幫着一道趕起了工,「這電話一響,肯定推都推不掉,是吧。」說着向高坤瞭然地挑了挑眉。
高坤沒說話,一旁的劉喜樂忙道:「我哥還沒女朋友呢。」
「你又知道,就算沒有,也該有對上眼的了吧。」老馬一副過來人的態度和兩人聊上了,「不告訴你這不是怕你心裏不平衡嘛。」
劉喜樂驚訝,急忙去看高坤:「真的啊。」
高坤一頓,低聲道:「沒有。」
「連對眼的也沒?」馬老闆不信。
高坤不知想到什麼,嘴張了張又閉上了,片刻憋了一句:「我們這樣兒的……」
劉喜樂一臉狐疑地看着他,就聽馬老闆又道:「我們這樣的怎麼了?!」
姚正貴給介紹活計,都是把高坤和劉喜樂的情況都明明白白的告訴人家,愛要不要,而馬老闆顯然也是清楚他們來歷的,並且自己也曾是其中的一份子。
「年紀輕輕就這麼喪氣,那種富家千金,高學識高相貌的我們是攀不上了,不過找個會過日子的還不容易嘛,不管高還是低,有自知之明是對的。」
馬老闆只是進來一邊削土豆一邊和他們胡侃的,削完便提了一大袋去又走了出去。
劉喜樂暗搓搓地湊了過來,看着高坤拿着把刀對着一灘的鮮血淋漓竟發起了呆,不由幽幽地問道:「哥,你真有看對眼的了?」
高坤一怔,繼而搖了搖頭:「沒有。」
劉喜樂確認:「真沒有?」他總覺得他哥有事兒。
高坤這一回堅定的搖頭:「沒有,馬老闆不說了麼,有也攀不上。」
「他不是那意思,」劉喜樂要解釋,不過見他哥笑了,覺得也就是說着玩的,不由搖頭晃腦起來,「也對,你說過要有了,肯定告訴我,什麼攀不攀不得上啊,喜歡最重要,哥你只要喜歡,搶也給搶過來。」
「別胡說。」
高坤低下頭,抓過一條活蹦亂跳的魚,麻利地手起刀落,三兩下就分了個乾淨,任血順着砧板一路往水槽里淌成了一條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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