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熟悉這一帶的地形,以如今的修為雖然在深山中走了這麼遠,但腦海中也能辨識方位意識到自己兜了個弧形的大圈子,又重新走向了盆地,假如翻過這座雪山就可以找另外一條路回到營地。那麼趁白天的功夫還可以在附近搜索雌雪人的洞府,說不定就在不遠的地方。
大雪也是山野妖修出身,知道應該怎樣選擇合適的地方建造巢穴,所以他找的就是山中適合雪人居住之處。正在一邊搜尋一邊琢磨的時候突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息,是從峭壁上方隨風傳來的。大雪意識到這是陸吾神侖丹的氣息很驚訝,輕手輕腳順着風吹來的方向爬了過去。
大雪穿過嶙峋的亂石,來到斷崖的頂端。這裏是雪山半腰接近常年雪線處的一個平台,在雄渾的雪山間顯得很開闊,繞着山勢呈弧形分佈。大雪轉了半個圈,就在這半山平緩地帶來到了另一個地方,開闊地一側是千丈絕壁,另一側是嶙峋的亂石與高處垂掛下的冰雪。
這裏不僅坡度平緩,且地勢向山中內凹,甚至還有植被生長,靠近高處地方亂石密佈,很適合營建巢穴。此處避風,大雪只覺得那香息在空氣中淡淡的瀰漫,源頭就應該是不遠的地方。他於是走向了更高處亂石密佈的山崖,那裏很可能就有隱秘的洞府。
大雪顯得很小心,貼着亂石叢的邊緣行走,儘量收斂聲息藏匿身形。恰在這時突然聽見一個聲音問道:「你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此地?」
大雪被嚇了一跳,急轉身握拳擺出警戒的姿勢,發現不遠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此人穿着一身青衫,手握一支明黃色的短杖。大雪又吃了一驚,張口結舌道:「劉大怎麼會是你?」
來者正是大有宗宗主劉大大雪當然認識可以說此番來過雪山碧玉湖的修士幾乎就沒人不認識劉大有。大雪和萬變宗眾人呆在一起,聽門中其他尊長提起劉大有時並什麼好態度,所以對此人也什麼尊崇之心,乍一見面便直呼其名劉大有。
大雪什麼心眼,也不太清楚大有宗與萬變宗之間的複雜矛盾關係,更不知道劉大有就是成天樂的死敵劉漾河甚至還沒意識到自己所處的險境。
劉大有不認識大雪,但是對他卻有印象,在成天樂的營地里見過。當時袁大雪並不是什麼重要人物,成天樂也向劉大有引薦。劉大有上次拜訪時,成天樂走下土坡身後跟了很多人,袁大雪只是走在人群後面,無奈個子太高、身形太顯眼了,所以劉大有看見了。
劉大有原以為此人不過是成天樂營地中的眾多妖修之一,並太過留意。但今天突然在這裏看見大雪也是吃了一驚、心中暗暗生疑。
……
劉大有怎會出現在此地?當眾人皆撤離雪山碧玉湖之後,劉大有離開了原先那座隱秘的山洞,來到這座雪山的側後方,面朝着茫茫的喜馬拉雅山脈,在避風的緩坡盡頭閉關修煉。這裏也是燕無歡早就預備好的秘密營地之一,在盆地之外不被眾人察覺,劉大有正可用上。
劉大有是苦行修士出身,早年在那嚴酷的雪山上、艱苦卓絕的環境中修煉鐵瓦金舍訣,其性情之堅韌非常人可以想像。所以他連番受挫,卻能修為更進,並擁有了今日的地位與成就。可是雪山碧玉湖發生了的一系列事件後,也使劉大有感到困惑甚至也在反思。
自從創立大有宗之後,劉大有可沒少謀劃事情,也在不斷的江湖奔波之中。他在青海一帶建立宗門道場,刻意收攬從崑崙仙境湧入人世間的妖修,又隻身拜訪萬變宗、行游天下到訪武陵鄉,緊接着又安排了雪山碧玉湖中的諸多事務。
劉大有如今所經歷的已不再是修煉之苦,而俗務牽絆越來越多了更大的收穫,又仿佛告別了某些東西,很久像往年那樣潛心修煉了。江湖傳言成天樂傷重入換骨劫,劉大有當然期望成天樂在劫數中殞落,可他同時也在思考另一個問題——自己何時才能堪破脫胎換骨的心境?
成天樂是在行游萬里、進入武陵鄉時堪破了脫胎換骨的心境,但成天樂以人身而玄牝妖丹大成,原身筋骨亦太過強悍,想求證脫胎換骨需下的功夫比其他修士要多得多,所以一直未得修煉圓滿。直至來到雪山碧玉湖才邁出那一步,卻是在那樣一種意外的狀況下。
而劉大經歷從表面上與成天樂幾乎是一樣也是行游萬里進入了武陵鄉,一路觀證世間眾生百態,可是心境上總是有一些缺憾。另一方面修煉鐵瓦金舍訣大成,筋骨之強悍絕不在成天樂之下,想脫胎換骨需下的功夫當然也同樣艱難、修煉圓滿並不容易。
幸虧劉大一位得力的臂助燕無歡,當雪山碧玉湖風波略定之後,可以暫時將宗門事務都交給燕無歡處置本人留在雪山碧玉湖修煉,也在捕捉那總是朦朧難以琢磨的破關門徑。或許是機緣未至一番閉關潛修之後神通法力倒是越來越強了,脫胎換骨前所需下的功夫已經圓滿,可惜就是遲遲邁不過那一道門檻。
劉大有很清楚,修行中的每一步考驗同時皆來之不易很多修士一輩子就是卡在某道關口前永遠也過不去。尤其是大成之後的各層修為境界,可能下多少功夫都走不到盡頭,必須堪透某些玄機,否則在碼頭上天天抗麻袋的苦力便都可以成仙了。
劉大有也意識到,自己身為大有宗的宗主,遲早須擁有超脫眾生族類的成就,否則何以憑一名人間修士的身份去號令天下妖修?他可不是成天樂,成天樂本身習的就是妖修之法,又以人身而玄牝妖丹大成。劉大有既然創立了大有宗這樣的傳承宗門、擁有那樣的志願,其修為就須求證脫胎換骨、超越眾生族類之別,否則無法與宗門傳承的地位相匹配。
劉大有也覺得近年操心的俗事太多、也許耽誤了太多本應用於修煉上的精力,所以才想留在此地閉關。在這蒼茫的雪山之上、周圍荒蕪人煙的洞府之中仿佛又找回了當年獨自苦行時的感覺,這是久違了的幾乎快忘卻的感受。
就是因為苦行中的磨礪才能越挫越勇,也才會擁有苦盡甘來的大願。當初身入紅塵見證花花世界,與人合作設立八達嶺公司享受大好人間,現在看來那志向實在是太小了。當年最大的收穫是結識了李逸風,通過李逸風與崑崙各派弟子交換到不少所需之物,煉成了陸吾神侖丹。
成天樂搗毀了八達嶺公司,回頭看也許是一件好事,滅了他這種只求小享受的念頭,再度受挫回高原苦行,鐵瓦金舍大成改頭換面,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大有宗,它是順天下大勢應運而生。雪山碧玉湖的謀劃受挫並未得到神器驚門,但大有宗同樣大有所獲。
目前的形勢,不論是對於大有宗還是劉大有本人,既是大考驗也是大機遇,那麼下一步他該如何抉擇呢?定坐中又找回了當年的體驗,劉大有也在思索或者說反思——自己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或者說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朦朧中仿佛有一絲明悟,就像某道稍縱即逝的靈光卻始終無法清晰的抓住。
 20182;在一種奇異的定境狀態中觀想,從當年的劉漾河到今天的劉大這也是一種自傳承,而他究竟是誰?劉漾河還是劉大人又將走向何方,怎樣才能求證這條修行道路上脫胎換骨的蛻變?
經歷一個冬天的閉關,神通法力修煉俱足,帶着這樣的思悟,劉大有又開始煉製新一爐陸吾神侖丹。對他而言,此神丹就是修行歷程中緣法,方入手時仿佛又成為了當年的劉漾河,快成丹時又成為了今日的劉大並將伴隨着那一爐神丹現世。
這神丹給感受妙不可言,不僅有助益修行之靈效,也不僅是大有宗用來籠絡天下妖修的手段,此刻竟成了修行中的一種機緣。劉大有與劉漾河的共同之處,就是他們都煉成了陸吾神侖丹,而到了雪山碧玉湖,劉大有終於有機會完全擺脫了當年身份的束縛,可以宣佈大有宗擁有此神丹。
從劉大有孤身拜訪萬變宗、而成天樂當面也認不出他來,到雪山碧玉湖中他於天下修士眼前公然亮相、包括面對年秋葉時也毫無破綻,最終公開宣佈擁有陸吾神侖丹,這不也是一種蛻變嗎?
成天樂十有要在劫數中殞落,而他與成天樂之間的恩恩怨怨,也該隨着成天樂的殞落而了結,萬變宗如今的地位將被大有宗取而代之,這就是劉大脫胎換骨之證。如此也意味要告別當年的劉漾河了,但這種告別究竟是斬斷還是轉變、又怎樣於行止中去修證?
這便是劉大有此刻有恍惚之悟、卻尚未清晰堪透的一線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