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姜近來有種感覺,當她開始向女人這一步進發的時候,仿佛所有人都開始關注她,就像野貓發現了一塊鮮肉。
趙太后這段時間的表現仿佛是個合格的心理老師,安慰她道:「女子到了這個年紀就是這樣的,往後還多的是談親事的時候,不要驚慌。」
遠在齊國的長安君不知怎麼得知了公子溟向她提親的事,特地寫了封信來。
易姜心道中二君真是故主情深,還知道關心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結果拆開一看,他在裏面把她貶的一文不值。
「出身如此低微,還想嫁入王室?簡直是白日做夢!」
她氣得要死,一把火把信燒了。
這些王公貴族果然都是一個德行,怎麼會尊重她,不過把她當個奴隸!公子溟那老東西會來替兒子提親,八成也是為了把她禁錮起來,好叫她沒機會在趙國「興風作浪」。
轉眼到了秋末,趙國王室每年到此時會舉行大規模的捕獵活動,稱為狩。這是個大活動,不僅是王公百官紛紛出動,就是後宮家眷也會露臉,更多的則是未婚的少年少女。
趙太后也要出席,往常是平原君夫人隨侍作陪,今年她特地叫上了易姜。
出發前,婢女們忙前忙後地為易姜的穿着費心,一面告知她需要注意的事項。易姜聽到此處就懂了,男人們打獵,女人們相親,這還真是個綜合性的活動呢呸!
獵場在山野之間,山脈平緩,樹林深幽。原先枝葉茂密的樹木因為落葉而漸漸稀疏,陽光高遠,看起來有些泛白,已經沒什麼溫度。
貴族子弟,將相侯爵,穿上了緊身的胡服,踩着皮革長靴,打着馬一個個地進了場地,很快就在樹林間散開。
動物們正是肥壯的時候,但也尤為警覺。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挎着弓,只有馬蹄踩過樹葉時才會發出沙沙的輕響。
枯黃的草地上搭了高台,趙太后被重臣女眷們簇擁着坐在台上。其餘女眷們都在四周圍欄外或站或坐,眼神落在那些打馬圍獵的男子身上,時不時交頭接耳,時不時低聲輕笑。
趙太后難得出宮門來,今日氣色不錯,穿了件水紅的曲裾,清瘦也成了窈窕。
易姜綁着男子髮髻,穿着寬厚的深衣,與那些繽紛艷麗的佳麗們有些格格不入,視線在場中來回掃了一圈,瞄到遠處的公西吾就連忙收了回來,去看別處。
公西吾身着黑面紅紋胡服,自遠處打馬過來,先向趙太后見禮,再朝林中而去,這一來一往,瞬間就叫周圍的女子們興奮了。
易姜見他從頭到尾都沒多瞧自己一眼,心裏不是滋味,又不是陌生人,竟連聲招呼都沒有。
那些姑娘們正在問公西吾的身份,易姜還以為得知公西吾不是貴族出身要叫她們失望了,哪知人家根本沒失望,聽說這是齊國派來的上卿,反倒更激動了——
「齊國可是大國呀,嫁去臨淄也是不錯的。」
「是啊,到底是齊國來的,氣度便不同呢。」
「有你什麼事?方才分明是我先問的。」
「呸,分明是我先問的!」
說得好像明天就能嫁給他一樣!易姜翻白眼,俯身在趙太后耳邊道:「太后,您可得看嚴實了,別讓公西吾把我們趙國的貴族親眷都騙走了,那得是多大的損失啊。」
趙太后笑道:「上卿哪裏看得上趙國女子,嘗聞楚女多美人,可以前楚王以十名美女相贈,他都沒瞧得上眼呢。」
易姜訕訕直起身來。
他眼光那麼高?
從高台上可以遠遠看到前方狩獵的情形,趙太后看不清楚,便問易姜道:「王上現在何處?」
易姜極目遠眺,沒看到趙王丹,倒一眼看到了公西吾。大概是見到了獵物,他已搭箭引弓。
她看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趙太后還等着她匯報,又連忙搜尋趙王丹的身影。
有人拾階而上,踩着木台發出鏗鏗的悶響。易姜轉頭看去,來的人是公子溟,心情頓時不好了。
公子溟朝太后見了禮,看都沒看一眼易姜便道:「太后還沒回復老臣那樁婚事呢,老臣這是第一次求您賞個人,還望太后成全啊。」
賞個人?易姜臉都青了,恐怕還不是明媒正娶,是做妾了。
趙太后拉了一把易姜,將她帶至身前:「平常你說要人,我賞十個都可以,但桓澤是鬼谷先生的弟子,我豈能擅作主張呢?若是傳去他國,豈不是要被恥笑我趙國不懂禮賢下士?屆時還有誰敢來為趙國效力呢?」
公子溟這才看了一眼易姜:「不過一個女子,太后未免言重了。」
趙太后面有不悅,閉嘴不答。
易姜正色道:「長安君特地來了信,說我身份低微,配不上公子溟愛子,我看此事還是算了吧。」
公子溟哼了一聲:「還是長安君最識大體,不過此事只要太后點頭便可,配不上老夫也認了。」
「長安君是桓澤故主,他的話我是一定要聽的,他說不行便不行,我絕不能答應這樁婚事。」
正好,拿趙重驕做擋箭牌,一箭雙鵰,要發火就去找他好了。易姜這是公報私仇。
恰好陸陸續續有人獵着獵物回來了。這是個獻殷勤的好機會,少年郎們紛紛將獵到的好東西送給心儀的姑娘,四周鬧哄哄的。
趙太后見公子溟臉色不佳,便叫易姜也下去看一看,離他遠一些。
易姜下了高台,去了圍欄邊,哪知公子溟又跟過來了。
「桓澤先生若執意如此,那我也不強求了,不過你別後悔。」遠離了趙太后,他說話也沒顧忌了,指了一下前面笑鬧的少年少女:「女子要做女子該做的事,若忘了自己的身份,最後便連該得到的也得不到了。」
易姜皮笑肉不笑:「那公子溟的意思是我該悉心打扮,等着男子來送一個獵物,而不是為趙國出謀劃策,除了將趙國當做獵物的獵人?」
「就憑你一個女子?」
「公子溟別忘了,太后也是女子。」
公子溟冷笑:「太后是王室出身,你是什麼東西?」
易姜一肚子氣無處發泄,前面歡聲笑語,聽在耳中也是氣悶。
公子溟以為她無話可說了,正要走,忽有馬蹄聲傳了過來。他停步望去,原來是公西吾到了跟前。他一手執着長弓,一手握着韁繩,打着馬小跑過來,馬臀上掛了一隻灰狐,一隻鹿。
四周喧鬧之聲瞬間沒了,女子們都紛紛朝他的方向擠去,恨不得叫他把東西送給自己,易姜的視線也被吸引了過去。
公西吾下了馬,叫人將鹿搬去高台獻給趙太后,自己取了那隻灰狐走了過來。
「師妹,這個給你,回去叫聃虧剝了皮,冬日裏可禦寒。」
四周一陣吸氣聲,易姜伸手接了過來,感覺自己臉上全是刀刃般的目光。這一瞬,忽然覺得之前的胡思亂想全沒道理,她心裏一下有了底氣,轉頭朝公子溟看了一眼。
公子溟被她這一眼氣得不輕,當即拂袖離去。
易姜心裏好不痛快,不僅是對着公子溟,還有對着那些女子。
晚上回去時,聃虧打馬跟在車邊跟她閒扯:「姑娘,聽說只有趙國圍獵有贈人獵物的風俗呢。公西先生八成是不知道這風俗的吧。」
易姜腳邊就放着那隻灰狐,原本臉上還帶着笑,聞言頓時沒了情緒。
不知道就不知道唄,要你提醒啊!
「嘭」的一聲悶響,易姜回神,順聲探出頭去,一根箭釘在馬車上,輕顫不止。
聃虧立即繃緊了神經,拔出長劍,一提韁繩就朝箭射出的方向奔了過去。
易姜剛想叫他回來,周圍忽然衝出一堆人來,將馬車團團圍住。
天已昏暗,車還未入城,寥寥幾個護衛根本抵擋不住,易姜不清楚狀況,心如擂鼓,趁亂跳下車就跑。
兩側都是農田,沒有遮蔽,她只好朝遠處的林子跑。剛跑到林子口邊,忽然有根木棍伸出來,將她絆倒在地。正疼得齜牙咧嘴,身後有人捂着她嘴將她拖了起來。
十分迅速又敏捷的行動,她被捆着藏在柴堆里,由牛車拉着遠行。
她不知道這些人是誰,只知道渾身被.干硬的木柴扎得生疼,手背和側臉上都火辣辣的。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沉重的柴堆被移開,她被拖下了車。
天已經黑透,月亮泛着稀白的光。她的髮髻早散了,垂着頭裝作脫力,任由擺佈,故意蹬掉了一隻鞋。悄悄抬頭去看那幾個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臉上蒙着布。
旁邊是農田,往前是一片樹林,眼前是一片湖泊,水面平靜的像塊鏡子。
一個男人上來拉她,手不小心摸到她胸口,微微隆起的胸部證明了她的性別,那人頓時發出一聲淫.笑:「是個女子啊,要不……」他轉頭看向後面的人。
那人上來就給他一巴掌:「誰讓你開口的!」
易姜原本嚇得後退,此時一愣,後面說話的這個聲音她記得,居然是那個替公子溟來提親的侍從。
大概那侍從也意識到自己失了言,恨恨道:「算了,聽到聲音也無妨,反正要弄死她。」說着他踢了一下身邊的人,「趕緊把人解決了,這時候還想着女人!」
那人嘴裏咕噥着:「反正都要死了,多可惜……」他一邊說着一邊將易姜抱了起來,又趁機摸了好幾把。
易姜噁心地扭動着身子想要掙脫,他來了火,呸了一聲,將她猛地拋了出去。
易姜一聲尖叫尚未出口,人已經落入湖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