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溟這一撮勢力被連根拔起後,趙國貴老們一蹶不振。平原君趙勝在宗族裏一家獨大,很是開心,看易姜真是一百個順眼。所以在瓜分公子溟權勢的時候,他還記掛着她,特地派人來問她需要多少黃金。
易姜表現得極為興奮,一口氣要了一千金。
公子溟那老東西多的是錢,趙勝覺得這姑娘不愧是山里來的,完全沒見過世面嘛!於是好心地表示,除那一千金之外,她還可以在公子溟的封地里選一塊作為自己的封地。
易姜等的就是他這句話,便假裝什麼都不懂地在地圖上圈出了仇由那個地方。
趙勝樂了,這地方以前是三胡的地盤兒,貧瘠荒涼,虧她看得上,二話不說就劃給她了。
實際上在易姜看來,仇由是個好地方,西接秦國,南接魏國,雖然收上來的賦稅很低,但將來如果迫不得已需避居封地,也算有個後路。
不過「仇由君」這個稱號不太好聽就是了……
她將趙勝給的那一千金花在了招兵買馬上,叫人去仇由訓練護衛,也算將來有個保障。
時間過得飛快,冬天過去就到了趙新王二年,易姜的傷卻依然沒有起色。
四月里,聃虧興沖沖地跟她說,她的生辰就快到了——其實也就是鬼谷子在山裏撿到她的日子。
易姜覺得不可思議,如果算上剛來時在牢裏的那幾個月,來到這個時代居然都有一年多了。
進入十五歲,在這裏就意味着已經成年了。這是件大事,就連公西吾都特地送了兩根玉簪過來作為賀禮。
易姜自己也很高興,以前好不容易練出一副前凸.後翹細腰長腿的好身材,結果一朝發配到這地方,頂着這副豆芽菜的身軀,不知道暗中懊惱過多少回,如今總算是長大一點了。
這段時間因為她的傷大家都很沉悶,她便叫聃虧準備宴席,要全府上下一起慶祝一下。
所有人都忙着準備禮物,裴淵則暗搓搓地去見了少鳩。
關押少鳩的屋子坐北朝南,之前冬天的時候還每日提供炭火讓她取暖,飯菜也都很講究,其實是莫大的優待。
裴淵已不是第一次來,侍從都習以為常了。他進了屋先把門掩好,徑自在席上坐了下來:「都幾個月了,你還沒想通?」
少鳩本來坐在案後看書,聽了他的話當即背過身去,冷哼一聲。
「當初你把桓澤先生禁錮在機關內,現在人家卻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你怎麼就不能低個頭呢?」
少鳩依舊不吭聲。
裴淵托腮:「我想好了,你若是不答應她,那就叫她送你走吧。」
少鳩這下轉過身來了:「送我走?」
「是啊,反正你也不想待在這裏。你趕緊走吧,我好叫桓澤先生給我尋個好姑娘。」
「……尋個好姑娘做什麼?」
「做妻子啊!」裴淵白她一眼:「有你在這裏,肯定要指手畫腳,你走了我就可以放心地挑啦。」
少鳩「嘭」地一下將竹簡拍在案上:「趙國的姑娘有韓國的好?」
「有啊,我在趙國好幾年了,已經習慣趙國了,趙國的人自然也習慣了。」
少鳩氣紅了臉,瞪了他半天,忽然抬了抬下巴:「誰說我要走了?我已經決定要答應桓澤了。」
裴淵切了一聲:「誰信你的話?」
少鳩當即起身:「我這便親自去與她說,你且看着就是了!」
裴淵看着那幾個侍從押犯人一般將她押了出去,心道桓澤先生真是神了,按她的話說,竟然真的勸動了呢!
當晚府中宴飲,易姜萬分開懷,少鳩肯答應她的要求簡直是最驚喜的禮物,墨家的機關術和人脈都是她所渴求的。
廳中在席的人並不多,其中一個是趙太后特地派來照顧她的女管事,沉熟穩重,喚作息嫦;另一個是易姜近來提拔的武衛,名喚東郭淮;還有便是聃虧和裴淵了。
少鳩自然是座上賓,渾身上下修飾一新,坐在易姜對面怏怏地舉着酒爵,時不時瞪一眼她旁邊坐着的裴淵,恨不得把他剝皮抽筋。
易姜有意刺激她,轉頭對裴淵道:「此番你勸動少鳩,實在是大功一件,我要如何謝你才好?」
少鳩一聽就急了,要開口又想起她聽不見,只能狠狠地咬了一口肉。
裴淵很興奮,手指蘸了酒水,在她案上寫了「公西」二字。
「你想見公西吾?」
裴淵連連點頭,聃虧冷不丁地潑來一桶冷水:「等你哪天不會暈了再說吧。」
眾人哄然大笑,連少鳩都樂了。
這般談笑風生,席間倒不寂寞,易姜卻覺得冷清,臉上雖然掛着笑,眼睛卻時不時朝門邊張望。
其實她今日也請了公西吾。
酒過三巡,餘光忽的瞄到有人進了門,她連忙轉頭看去,來的卻是公西吾身邊的貼身童子。
他向易姜見了禮,雙手奉上一封信函。羊皮做的信封上什麼都沒有,只粘着根紫色的草,草有三葉,細長如穗。
這還是公西吾第二次用這方式給她寫信。
易姜接過來,童子便告辭走了。她拆開信一看,原來公西吾白天就奉太后之命去邢地體察民情了,難怪沒能到場。
趙太后倒是越來越器重他了。
易姜將信納入袖中,端起酒爵,燈火投入酒水,映出她髮髻上的玉簪。
戴之前還尋思會不會太顯眼了一點,糾結了半天,不想送玉簪的人根本就沒來。
沒有及笄儀式,只有這麼一頓飯,鬼谷先生的愛徒便成了年。
趙王丹和平原君都送來了厚禮,其他官員自然聞風而動,易姜趁機廣結人脈。
趙太后已從代郡返回邯鄲,卻沒有反應,上次她可是連例假的事都過問了。易姜起初以為她是想讓自己安心養傷,後來叫息嫦入宮探望了一下,才知道她是病了。
趙太后才四十出頭,可不知何時起落下了這一身的病根,如今竟然一整天只進食一點稀米粥,也根本無法下床走動。
易姜有點不安,印象里她從沒病得這麼重過。
五月初,息嫦又入了一次宮,這次回來帶話說,趙太后想見一見她。
易姜立即整裝入宮,路上提心弔膽。
趙太后的寢殿裏如今全是藥味,她在門口停頓了一下,適應了那氣味才走進去。躺在榻上的趙太后消瘦得幾乎脫了相,她看了一眼就皺了皺眉。
聽見見禮,趙太后微微睜開了雙眼。榻邊置了一方小案,案後跪坐着一名內侍,趙太后嘴唇動了動,他便立即提筆記錄下來,遞給易姜過目。
「我想見重驕。」
這是趙太后的第一句話。
人在重病之中自然想念親人,何況趙重驕是她最疼愛的小兒子。易姜在榻邊跪坐下來,輕聲道:「那臣便想辦法迎回長安君。」
趙太后竟搖了搖頭,嘴唇翕張片刻,內侍將她的話遞了過來。
「我已發過信給君王后,她說若無正當理由,不可放人回國。」
易姜心中瞭然,一般來說,兩國結盟更需質子維繫關係。君王后說的正當理由,要麼是回國繼任國君,要麼是回國完婚。趙王丹好好的,趙重驕要繼任國君是沒可能了,不過完婚很簡單。
「既如此,太后便為長安君擇定人選婚配便是。」
趙太后深深嘆息。
「眼前只剩下楚國有王姬與重驕年紀相當,但楚王與秦國交好,不會將女兒嫁來趙國。所以要選人,只能在趙國選了。」
易姜點頭:「趙國大臣之女也好。」
趙太后看她一眼,這次話說的很慢,好一會兒內侍才將木牘遞給易姜。
「大臣之女又如何比得上大臣?我覺得你便很合適。」
易姜錯愕。
趙太后又起唇,內侍下筆飛快。
「我本也沒想到這一層,但仔細一想,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此事若成,重驕能重返趙國,對你而言也是個好歸宿。重驕畢竟是王上的親弟弟,他的夫人沒人敢輕易動,你已失聰,有人護着總是好的。」
易姜從未想過要靠婚事自保,但也不好直拒,俯首道:「臣出身低微,配不上長安君。」
趙太后抬手撫了一下她的頭頂,內侍隨即遞來木牘。
「話不要說太早,你不妨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