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莊書寒嚇得臉色盡失,腦中一片空白,待他回過神來時已經撲在了姐姐身上,而那馬高高揚起的前蹄,離他僅有半步之遙。
看到這一幕的人驚呼出聲,有些人更是扭開頭去,不敢再看即將發生的慘劇。
「嘶!!」
「砰!!」
「啊!!」
接連發出的聲音響徹整條街道,然後,是瞬間的寂靜。
沒有預料中的疼痛,明明已經到眼前的馬車卻掀翻在了不遠處,馬掙扎着想站起來,不知傷到了哪裏怎麼都起不來,發出一聲聲哀鳴。
莊書寒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然後才想起自己還壓着姐姐,趕緊站了起來,邊去扶人邊一連聲的問,「姐姐,有沒有傷着哪裏?」
待莊書晴抬起頭來,臉上的蹭傷讓莊書寒更急了,女子的容貌最是要緊,可不能留下痕跡來,「姐姐,我記得前邊不遠有醫館,我扶你過去。」
莊書晴當然是疼的,全身的骨頭都在疼。
她那一滾滾得倉促,地上又有些小沙石,身上本就有些蹭傷,再被弟弟用力一撲,她覺得里里外外的哪裏哪裏都在疼。
可現在不是關心這些的時候,馬不會無緣無故躺倒在地。
借着弟弟的力氣站起身來,莊書晴看向離自己不過三四步遠的人。
一個男人。
身着紫衣,頭戴紫冠,連腰間的玉佩都是紫色的,一般人撐不起紫色,更不用說這樣滿身紫,可這個人卻好像天生就適合紫色,越發趁得他膚白如玉,發黑如墨。
相貌是那種咄咄逼人的俊,可惜生就一雙薄唇,沒讓這副好相貌遜色,卻添薄情之相。
只是此時,臉上的神情……有些奇怪。
打量只是一瞬間,莊書晴深施一禮,「救命之恩,書晴拜謝。」
莊書寒皺眉,女子閨名,怎能輕易告知陌生男人,便是有救命之情也不該。
上前一步,他將姐姐護在了身後。
莊書晴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反對。
她不能總想着將書寒護在安全的地方,這是阻礙他的成長。
「請公子告知名諱,救命之恩,書寒改日定登門道謝。」
男人像是根本沒聽到,抬起自己的手看了又看,向來被人避之唯恐怕不及的白瞻居然有救人的一天,說出去不要說別人不信,就是他自己,這會都沒有回過神來。
剛才怎麼就出手了呢?
看向對面暗藏謹惕的小子,白瞻恍然。
他坐在茶樓的二樓窗邊,將姐姐推開弟弟自己遇險,弟弟捨身護姐姐的舉動全都看在眼裏,莫名的,就想到了逝去的娘親。
他那個烈性子的娘活得肆意,哪怕未婚有孕被娘家人看不起也沒改了那性子,離了娘家自己獨居一處,不管所有人的勸阻執意生下他,明明愛他護他若命,表現得卻沒心沒肺,從他生下來就帶着滿天下跑。
去過毒物滿布的南疆,要不是對方警覺,差點將巫師的看家本事都學了來,也去過大漠,曾經三天沒有喝過一滴水,娘倆差點命都丟了,曾經駛船出海,迷失在海上,花了半年時間才找着路回來,也為了改變他的體質,背着他攀爬上長年冰雪覆蓋的北嶺高峰去找那不易尋也不易取的冰蓮。
娘教會他很多,唯獨不曾教他恨那個害她一輩子活在人言裏的男人。
長大後他曾問過娘是否恨他,他想,只要娘說恨,他定會讓那個男人付出代價,不管他是何身份。
可娘卻說她不恨,他一直都記得娘親當時是笑着的,笑得都有點幸福,娘說男人提過要帶她回去,是她不願,因為不願在那樣的地方被束縛住,她沒有告知男人她有了身孕。
因為她愛着那個男人,所以她生下了兩人的孩子獨自撫養長大。
在她纏綿病榻不久於人世時,她才告知他父親是誰,卻原來是那天底下最尊貴的人。
她給自己選擇,是要去接受那個高高在上的身份還是逍遙於世,不管他怎麼選她都支持。
在去世前那幾日,娘說得最多的便是她和那個男人相遇相愛的故事,她記得的,始終是那些美麗的曾經,忘了這些年獨自撫養孩子的辛苦,便是離世時,嘴角都是帶着笑的。
他懂,娘不想他心裏生恨,只因她清楚心裏裝着恨的人不會過得快活。
他也確實是不恨的,因為娘沒有恨,娘在提及那個男人時是快樂的。
娘過世後他遵循娘的遺願去了趟皇宮,將娘給他的遺書給了那個男人。
那遺書他看過,很符合娘的性子,他知道那個男人只要看過,必將勾起這個男人對娘的記憶,並且再難忘記,哪怕他曾經都忘了多年前曾經有過那樣一個明媚的女子和他共度了一段美好的日子,並且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為他孕育了一個孩子。
他們長得太像,無人能懷疑他不是他的種。
可他,拒絕了男人要給予他的一切。
就是真將那個位置給他又有何用,終換不回他那個笑了一輩子的娘親。
而眼前這個尚未長成的女子,明明長得和娘親半點都不像,卻讓他想起娘親。
在他自己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這裏。
因為自己出手及時,未讓她受傷,他甚至是有些慶幸的。
「哎呦……」
聲音是從馬車裏傳出來的,聯想到之前那聲巨響,莊書晴覺得馬車裏的人肯定傷得比她要重,當然,也幸虧傷的是對方,不然她和書寒今天能不能保住命都得兩說。
書寒當時護在她身上,一想到差點造成的後果,她不由得抓住了弟弟的胳膊,滿心餘悸。
莊書寒下意識的回頭,看到姐姐臉色慘白,額上見汗,頓時將其他事都丟在一邊,忙回過身來扶住人,忙不迭的問,「姐姐,是不是哪裏疼?」
莊書晴搖頭,「都是小傷,不礙事,回去抹點藥就好了。」
「好,我們這就回去。」莊書寒只以為姐姐是不想讓他擔心才說得輕鬆,回身對着對面的高大男人深深的拜了下去,再一次道:「請公子留下名諱,書寒改日定當上門道謝。」
「白瞻。」白瞻回着莊書寒的話,眼神卻是落在莊書晴身上緩緩道出自己的名字,不顧周圍隨從掉了的下巴,吩咐道:「去弄輛馬車過來,送他們回去。」
一眾隨從還沒從自家公子如此平易近人的形象中回過神來,沒有一人應聲。
白瞻眉眼一挑,語調更輕柔了幾分,「我自己去?」
「啊?啊,不,不,公子,我們去,我們去。」一眾人被公子過份的溫柔嚇得魂都掉了,反應最快的趕緊去弄馬車,他們公子是從不坐那玩意兒的,得去別人那裏『借』。
恩,借,有沒有得還得看公子以後還用不用得着。
反應稍慢一點的都暗恨不已,這樣的公子他們沒有侍候的經驗啊!
馬車裏的人終於爬出來了,是個粗壯的婆子,髮髻散亂,珠花也鬆了,看着狼狽不已。
一爬出來看到有那麼多人盯着她看頓時惱了,「看什麼看,看不到馬車上有柳府的標誌?要是我們四小姐有個好歹,你們全都跑不了。」
凶了圍觀眾人一眼,落在莊書晴姐弟兩人身的目光尤其兇狠。
明明是她們自己的馬車惹禍,一路不知傷了多少人,還差點出了人命,眼下這態度是反而要怪到路人身上來?
圍觀的人皆是憤憤,可一想到對方是柳家,也只敢在心裏發狠。
「媽媽,快想辦法,小姐頭磕頭了,在流血。」
婆子頓時息了氣焰,手腳並用的又爬回了馬車裏,圍觀眾人不知那四小姐到底傷得如何,心裏卻覺得痛快。
柳姓勾起了莊書晴的記憶,不知道這個柳家和那個柳三小姐是不是一家。
白瞻一直看着莊書晴,莊書寒心中着惱,站到姐姐身前試圖攔住他的視線,可他雖然在同齡孩子裏算高的,和成年男子比起來卻還是吃虧不少,更何況白瞻即便是在成年男子裏也是鶴立雞群的那種。
莊書晴內里芯子是個成年人的靈魂,自是不會沒有感覺到白瞻的視線,只是那視線並沒有惡意,也不黏糊,她也就不覺得如何了。
看便看了,又不少塊肉,上一具皮囊長得不差,走在路上被人注目是常事,這會她就是裝,也裝不來被男人看了就要嬌羞躲避的模樣。
不管馬車裏的柳四小姐和幫過她忙的柳三小姐是不是一家,這裏此時都是是非之地,她只是一介平民,無依無靠誰都惹不起,就算她是受害人也沒人能給她評理,這個虧是吃定了,倒不如先離開為妙。
拍拍書寒的肩,莊書晴從後面走出來一步,對白瞻盈盈一拜,「救命之恩以後拜謝,我們姐弟身上皆有傷,先行告辭。」
「不忙,馬車就來。」
「不敢勞公子……」
「怕事?」白瞻打斷她的話,「一個柳家罷了。」
「於公子來說只是一個柳家,於我們姐弟來說卻是偌大個柳家,吃小虧保平安。」莊書晴又是屈膝一禮,不再說什麼就要拉着弟弟離開。
可她不想在這事上爭個對錯,有人卻不這麼想,「你們兩個站住。」
是剛才那個婆子又從馬車裏爬出來了,「穿白衣和綠衣的兩個,就是你們。」
書寒今天穿的是一簇新身銀白袍子,她則是着一身淺綠,莊書晴嘆了口氣,她就是想裝沒聽到也不行了。
這點時間,對方的護衛已經追上來了,聽到婆子的話也沒停頓,將姐弟兩人連同和他們離得近的白瞻團團圍住。
白瞻的手下卻沒動作,只是眼中的同情讓人不解。
回過頭去,莊書晴看到那婆子和一個年輕的丫鬟扶了個女子過來,鬢角稍亂,臉上滿是委屈的神色,泛着水光的眼睛我見猶憐,本就美麗的臉龐更添了幾分柔弱,叫人移不開眼光。
要是沒有惡僕在先,莊書晴也願意相信這真是個柔軟的姑娘,可惜,她向來相信有怎樣的僕人就有怎樣的主子。
她也不說話,等着對方的舉動。
至於白瞻,她不會傻得大包大攬的去將責任都攬在自己上,將他摘出去。
在他說出『不過一個柳家』這樣的話時她就知道這是條大腿,還是條不用她去抱,就有人急不可耐的往她這邊推的大腿。
他若不想管,脫身是輕而易舉的事,他若願意施以援手,今天她們姐弟才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至於利用救命恩人會不會太卑鄙了些……她現在想不到這些。
待看到柳四小姐眼神發亮的一直往白瞻身上瞧後,她更打定了主意。
「媽媽,雖然我受了點傷,卻也是我們的馬失控在前,若非這位公子仗義出手,後果不堪設想,便算了吧。」
圍觀眾人鬆了口氣,果然是大家小姐,氣度就是不一樣,人美心更美,怪不得有傳言柳家四小姐才貌雙全,便是府主夫人都請媒婆上門為長子求親。
自始至終,柳四小姐都沒看過姐弟兩人一眼,此時她要等的,是這位紫衣公子的反應。
能被傳出諾大名聲,才貌固然是重要的原因,可若沒有些其他手段本事,也絕不可能輪到她拔得頭籌,擅識人便是她最大的倚仗。
只是一眼,她就看出來這三人並非一路,別人不識貨,她卻知道紫衣公子光那身紫衣有價無市,天蠶絲年產出不足二十匹,年年在貢品名單內。
不要說平民百姓,就是一般官宦人家都見不着,只有極得聖上歡心者方有可能得到賞賜,她還是因為得了府主夫人青睞才有幸見過。
可人家那也是珍而重之的收着,不是像眼前這位一般穿在身上,並且看着也不像是多愛惜的樣子。
需得是怎樣的底氣才能將之視為無物?
眼下求親的人里,府主公子身份是最高的,要是沒有更好的選擇,她的婚事應該就要定下來了,可現在,她卻不想點那個頭了。
有些人,不用前呼後擁,也不用表現得多不可一世,只需站在那裏就能讓人不敢輕看。
她不會看走眼。
只是,這等待的時間是不是長了些?
那婆子最是精乖,也最是知道自己侍候了多年的小姐在打什麼主意,眼看對方不搭腔,連個眼神都沒有給自家小姐一個,趕緊將話接過去,免得小姐難堪。
「小姐您就是心腸太好,若非他們攔住去路,等護衛追上來自是能將馬制服,您又怎會磕到頭?這血都要將帕子浸濕了,回去夫人怕是要剝了老奴的皮。」
莊書晴看了眼丫鬟用帕子捂着的地方,連點血絲都沒看到。
眼疾手快的拉住要反駁的人,莊書晴對弟弟搖了搖頭。
不管對方是怎樣一個柳家,總歸不是他們姐弟能招惹的,忍氣吞聲是委屈,卻是保全自己的方式,這點覺悟她還是有的。
白瞻眉毛揚了揚,若是此時被圍住的是他娘,第一反應恐怕就是揮鞭子,哪會任人在她面前一幅理全站在對方那邊的德性。
這個人,和娘像,卻也不像。
不過從她的各種表現來看,是個聰明人,明知硬槓上會吃虧還要迎難而上那不叫有勇氣,那是蠢。
他就喜歡真正的聰明人,而不是那些自以為聰明,實則就是個笑話的人。
「你那雙眼睛再不老實,我便挖出來如何?」
柳四小姐怎麼都沒想到等了半天就等到這麼一句話,她知道,這不是威脅,而是對方真敢這麼做!
明知她是柳家小姐還敢如此,他的憑仗是什麼?
莫非……他來自京都?
越想,柳四小姐害怕中又有一絲興奮,若是能嫁去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
小心的藏好自己的眼神,柳四小姐垂下頭去,輕咬紅唇,猶如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http://.)。
白瞻半點面子不給,嗤笑一聲,示意被攔在外圍的馬車過來。
手下不敢耽擱,三兩天解決了擋路的人,牽着馬車來到公子面前。
「上去。」
這話是對着莊書晴說的,莊書晴只遲疑了一瞬,就拉着弟弟上了馬車,她身上是真疼得厲害,當時用了不小力氣撲過來的書寒肯定也不輕省。
「送他們姐弟回去。」
「是,公子。」
車簾放下之前,莊書晴在馬車內對着白瞻福了一福,卻再無半句言語。
這份人情,她欠得大發了,過了今天得去打聽打聽這白瞻是什麼來路,有些人的人情不是那麼好欠的,但願老天能幫她一回,別讓她的日子更難。
「救我……痛…」嫩嫩的聲音不知從哪裏傳來,莊書晴下意識在馬車裏找了一圈,馬車就這麼大,雖然放着的都是好東西,卻也藏不下個孩子來。
那聲音是從哪裏來的?
ps:我昨天沒更新嗎?我明明更了啊!!這一章小補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