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紹猛然坐直身形,抬眼朝來報士兵所說的方向遠遠望去。恰與同時望着自己所在方向的人面面相覷,片刻後,裴元紹腦海里驚出一個念頭:「難道?」他瞳孔皺縮成針,真是害怕什麼來什麼。
「難道是范陽的援軍?不可能就一人單槍匹馬,到底是何人?」裴元紹自我安慰地自語着。
「走,你們幾個隨我去瞧瞧。」
裴元紹苦思無果,旋即站起身,準備前去疑問究竟。
很快,裴元紹就帶着三五個士兵,把早就在此等候的雲襄給團團圍住,俯瞰眼皮下的男子,眾人驚訝地不敢相信,眼前的男子不過是弱冠之年的書生,面對突如其來的包圍,卻全然有恃無恐的模樣,依舊遊刃有餘把弄他手中無中生有的釣竿。
一名黃巾士兵見雲襄滿臉自然,視若無物般低頭注視着釣竿,眸子一擰,扯着衣襟示意身份,叫狠道:「嘿!小鬼。你不知道我們是誰嗎?」
雲襄頭也不抬,繼續用竹竿在河水中來回划動,淡然道:「知道。你們不就是大賢良師的黃巾兵嘛!或者是百姓口中不以為恥的黃巾賊罷了。」
裴元紹眸子一顫,上前他推攬開之前說話的士兵,冷冷問道:「既然你深知我等身份,居然還敢在此,若是旁人見到我們,躲都來不及,你為何不逃,難道你不怕嗎?」
雲襄悵然道:「古人有云:『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黃巾賊雖是惡名,可終是百姓出身,百姓遇見百姓有何懼怕之說?」
裴元紹耳畔如遇驚雷般,乍然骨膜劇震,眸子顫抖不由所控,驚訝道:「你?到底是何人?」
裴元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他加入大賢良師後,由解救受苦受難百姓的義軍,變成為了推翻朝廷統治四處侵佔土地的黃巾賊軍,到處受人唾罵,到處受朝廷圍剿。有史以來,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黃巾賊雖是惡名,可終是百姓出身,百姓遇見百姓有何懼怕之說?』,裴元紹低頭注視着雲襄,心念一動,連自己幾乎快忘了自己也是從百姓而來,眼下這人一語竟把被朝廷下令圍剿的歹徒,依然還當成同胞百姓,想來是那麼不可思議。
「我!」雲襄輕笑一聲,緩緩道:「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是否還知道,自己是誰?」
一名士兵不假思索,上前囔囔自詡道:「我們是黃巾賊呀!這誰人不知何人不曉!」
「黃巾賊?」雲襄輕蔑一笑,遊走的竹竿突然停頓,抬起冷峻的眸子直視那名說話的士兵,冷冷道:「好一個黃巾賊?好一個誰人不知,何人不曉?難不成,你們願意就這樣永遠背負不堪入耳的罵名嗎?一輩子受朝廷圍剿,一輩子靠着侵佔而來的物資,朝不保夕的日子嗎?」
「你說什麼?」另一名士兵聽到雲襄冷嘲熱諷,上前拔刀威脅道:「信不信我這就剮了你。」
「把刀收起來。」從思緒中回過神的裴元紹,厲聲喝退下屬,眼神懇切地望着雲襄,無奈道:「並非全然我等願意得此惡名,遭受朝廷圍剿,過這岌岌可危的日子,實在是時世所造,朝廷下閹黨狗官所迫,被逼死路得大賢良師所救,為報恩情,為報仇才落得黃巾軍營。」
「就是···」
「是啊,我也是無奈呀!」
「就是,我們也有妻兒,我們也有老小,」方才欲持刀恐嚇雲襄的士兵,瞠目而視,憤恨地截斷其他士兵的怨言,說道:「那些狗官依仗權勢,搶我夫人,占我土地,逼得我父母雙雙投河,我豈能不報仇,豈能不反他?」
雲襄眉梢微皺,似乎是同情這名黃巾士兵的遭遇,嘆氣道:「所以這個世道是時候有人站出來改改。可絕非如大賢良師這般四處侵佔百姓,如此,又與你們口中的狗官有何不同?」
「這···」眾人恍然有悟,紛紛垂頭自省,適才的怒氣頓時沖淡,僅剩殘存的愧疚感在隱隱作祟。
裴元紹蹙眉問道:「若是不如大賢良師般,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又當如何改?」
雲襄點頭一禮,接着說道:「為百姓謀一條生路,一條民為重,君為輕的世道。」
「何為民重君輕?」裴元紹問道。
雲襄解釋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成,粢盛既潔,祭祀以時,然而旱乾水溢,則變置社稷。此便是民重君輕之道。」(此語出自孟子·盡心下)
「這等道理,身為君王的他們,定然比我等普通百姓早知道,可結果呢?」聽到這裏裴元紹有些餒氣,搖頭苦笑道:「書生,這些都不過你一廂情願的說法,這世道要有改變君王思想,以民為重,君為輕的人恐怕還未出世。」
「不!」雲襄語氣十分肯定,不容懷疑道:「此時,幽州郡縣內就有這樣一位人存在。」
「你說的是誰?」裴元紹訝異道。
「雲襄,雲妙傑。」雲襄簡明扼要道。
「雲襄?」裴元紹微微頓了一會,想起此次進攻范陽城屢屢遭阻,不由得半信半疑雲襄的話,忙問道:「他是何人,又有何能耐?」
雲襄淡笑道:「涿縣、薊縣的危機都已被他解救,眼下范陽城的危機須臾可解。」
「涿縣,薊縣?」裴元紹心頭一驚,猛地失聲道:「你的意思是程遠志將軍他們也已然敗了?」
雲襄只是微微點頭,卻未開口說話。裴元紹眸子驟然恍黑,疾聲道:「你是從何得知?你究竟是何人?」
他們的談話忽地又回到最初的問題,氣氛仿佛遭遇冷空氣般,頓時變得陰沉寒涼,令人不寒而慄。
雲襄緩緩將竹竿從水中拉起,站起身子高舉過頂,依舊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正色道:「因為在下,就是雲襄。」
「什麼!」
「這···」
幾名士兵不由自主的後撤幾步,提起朴刀護在胸前。裴元紹雙眉緊皺,凝視雲襄冷靜地臉龐半響,忽如身中一擊晴天霹靂,抬頭高呼道:「不好!中計!」
「裴將軍,快看弟兄們。」
裴元紹話音剛落,身旁的士兵就指着對面大軍休息的地方,大喊道。
「騎兵,難道?」
裴元紹眼見自己的士兵兄弟們,已然完全被控制住,戰馬騎兵、千人士兵將黃巾士兵團團圍住,此時此刻,裴元紹恍然想起之前堵住自己行軍的千人騎兵,原來不過三百而余,更沒有想到,這一切地一切都是自己身旁的書生,一早就設下的局。
「不許動!」
「不許動,快圍住他們。」
裴元紹還未從驚魂中醒來,但聽身後林中一個接一個的人冒出,短短几句話的時間,數把刀槍冷鋒已然架滿身體的每個部位,冰冷的刀光槍粼,颯然照遍雙眼。
「怎麼會這樣,將軍,我們該怎麼辦?」
「我不想死!」
「我還未家人報仇,我不能死!」
幾名黃巾士兵頓時陷入不同的惶恐與不甘中,瞳孔里看不到曙光,僅僅殘餘一絲血色。
見黃巾賊皆已經束手就擒,符伯第一個就跑到雲襄面前,慰問道:「公子,你沒事吧。」
「不礙事!」雲襄笑道:「我說過,只要大夥依照我的計劃行事,雲某必然不會有事。」
「公子真是料事如神,真叫玄德大開眼見。」劉備拱手稱讚道。
「嘿嘿!公子,俺老張以後再也不敢小視公子,請公子恕罪,公子當真與眾不同啊!」張飛上前賠笑道。
「玄德、翼德、爾等自言片語皆是心系雲某安危,何罪之有!」雲襄淡然一笑,轉身對管亥說道:「管亥有勞你帶着五百弟兄去協助文仕和雲長,將那群黃巾士兵押解過來。」
「明白,公子。」
管亥洒然接令後,轉身領着一隊人馬就往對面奔走而去。
「管亥!」裴元紹的耳蝸如又遇電般豎立而起,先前雲襄所言程遠志戰敗涿縣時,還在為其性命擔憂,不想卻在雲襄口中聽喚到管亥的名字,忙抬望已然遠去的管亥背影,久久不敢相信地問道:「管亥,他真的投降於你?」
雲襄道:「正是,不光管亥兄弟,還有鄧茂和他的千號士兵,皆然歸順於某,不然雲某適才也不敢自誇,涿縣、薊縣危機已解。」
「妙傑!」
「大哥,大哥!」
話音稍長,司馬言遠遠的就朝雲襄叫喊道,雲福、雲振、關羽三人分別跟着後面,眼裏閃爍着擔心的淚光,卻都掛着一臉堅信的微笑。
四人急穩馬匹,翻身跳下馬鞍,匆忙間司馬言三人已經踱步上前,紛紛扯住雲襄的衣袖,高興地說不出話來。
「他們也是你的人。也是你事先安排在我軍必經之路上,以聲勢誆騙我退入靡冥河的?」裴元紹沉聲問道。
「正是。」雲襄坦然道。
「這麼說!」裴元紹略微猜疑仿佛知道些什麼,卻又不敢相信,接連搖頭,自語道:「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何事不可能,你個廢話多的傢伙。」張飛不屑一顧道。
「黃巾軍營,有近千號人,若是你等貿然進攻,只有一死,又怎能,怎能擒獲···」裴元紹言之鑿鑿的反駁聲,瞬間頓住愣愣地看着自己眼前出現的人,半響才撇出下文:「地公···將軍···」
「嗚嗚嗚···」
何刊與榮南正好押解着張寶前來復命,張寶見到失魂落魄的裴元紹,又是踹腳又是嗚嗚大叫,這一幕,徹底擊碎了裴元紹內心強大的抗擊能力,目光再一次回到雲襄身上。
「張寶就在此,你還有何話說?」符伯幽幽道。
裴元紹失望的低下高昂地頭顱,沉聲一嘆,全部的謎團都已然在心中開朗,釋懷道:「原來,從一開始的退兵書函,我便已然中了你的圈套,哎!既然如此,在靡冥河外你完全可以截殺我等,為何還要大費周章的一路引我們到此,難不成是在戲弄我等嗎?」
雲襄道:「只因你的一位老友懇求我,說你並非十惡不赦之徒,希望我對你能像待他般,網開一面。」
「老友!」
裴元紹思慮盡空,垂下頭悶悶不語。此時,管亥也正好押着被包圍的黃巾賊來到雲襄身邊,拱手復命道:「公子,我已經照你吩咐,將他們一一押解,並無一人得以脫逃。」
「好!」雲襄輕輕拍打他的肩膀,淡然道:「你與鄧茂去見見你們的老朋友吧。」
「是···」
管亥與鄧茂應聲轉向裴元紹,裴元紹沮喪地抬起頭與二人對視,三人相望眼間,思緒錯綜複雜。晃得回憶起當年三人第一次相遇的情形。
······
那時人公將軍在青州招兵,為了一個名額,三人一起打過一個惡漢。
「哪裏來的野漢,不打聽打聽,俺裴元紹是誰!」
「裴元紹?」大漢朝與自己相差一個頭高的男子,蔑視道:「不過是一個矮子,有何能耐。」
「嘿!」裴元紹憤怒地撩起袖子,一副要生吞來人的樣子,罵道:「一個野漢,安敢叫囂,讓你嘗嘗你裴爺爺的厲害。」
「找死!」惡漢眸子一愣,噴口冷語道。
「呀!」
那一聲大喝引來不少投軍的士兵圍觀,包括管亥與鄧茂。
轉眼間,裴元紹長刀豎劈惡漢命門而去,惡漢毫不畏懼,竟然徒手擒住刀背,霍然冷麵的鋒口停滯在雙眸中間,無法再向前一寸。
「找死!」
惡漢眸子冷冷殺意往外溢出,赤手空拳橫向飛出直勾勾釘在裴元紹右側臉頰。砰的一聲,裴元紹竟被這一拳的功夫,打去一身蠻力,軟身側倒在地;惡漢毫不留情,大腳騰空高抬斜壓而下,欲將裴元紹踩在腳下就此羞辱他。
就在此時,又一柄冷鋒刀口划過惡漢眼眸,直取惡漢大腿根部,惡漢急忙手腳,重心稍差,緩緩退了幾步,罵道:「是那個不要命的要趟這渾水。」
「某乃管亥。」
「某乃鄧茂。」
······
記憶有些模糊,但三人卻都還記得後來,三人合力擊退惡漢,自此三人形影不離,稱兄道弟感情深厚;再後來,黃巾揭竿起義,三人同調到張寶帳下,因為手腳利索有些武藝,很快就在張寶營里立下功勳,分別當上先鋒將軍,頭領、副將,再到幽州郡縣時,三人被安置不同戰線,那次出兵分道之際,三人曾經立誓。
「若是能在相見,定要結為異性兄弟,此後永不分離。」
造化弄人,如今裴元紹成為敗將,而擒他的對方陣營里,正有昔日的兄弟在。